新世界遊樂場找了一些一次一串串的發光的小燈泡纏在路邊的樹上,又弄了幾個明亮的大燈泡,套上燈籠掛在樹上,此外,還有人或是踩著高蹺,或是帶上麵具,在路上走來走去,更有人跳起了“趕驢”舞。
這在穆昌玉朱婉婉看來,是極熱鬨極有趣的,但穆瓊一點不覺得稀奇。
現代的隨便找個燒烤一條街,那些燈都比這裡新奇有趣。
當然了,這裡有些東西,在現代是少見的。
那些純手工做的各種各樣的燈籠自不用說,路邊當場烤的蛋卷、炸的香噴噴的春卷、精致的糖人……瞧著都很有趣。
這條路在河邊,一邊全是店鋪,另一邊則是河道,而河道裡,停著不少船。
這些船上也掛了許多燈籠,穆瓊一開始覺得好看多看了幾眼,然後就見船上出來一個女子,朝著他拋了個大大的媚眼。
穆瓊表情一僵,突然意識到這些船都是做什麼的了。
如今的風氣比之古代已經開放很多,來看燈會的女子不少,但大多還是男人,還有不少男人上船去了。
“娘,昌玉,你們跟緊我。”穆瓊讓朱婉婉和穆昌玉手牽手跟著自己,免得走丟了。
三人從這條街的一頭,一直逛到另一頭,然後再慢慢往回逛。
穆瓊已經不像剛穿過來時那樣整天想著吃了,也就沒怎麼買吃的,倒是花兩個銅元買了一把不錯的木梳,又花三個銅元買了個竹雕的筆筒。
“這筷子筒挺漂亮的。”朱婉婉道。
穆瓊略一沉默,就把筆筒給了朱婉婉:“娘,你拿著吧。”
這筆筒雖不錯,但他其實沒有幾支筆,所以就給朱婉婉做筷子筒好了。
穆瓊三人買東西的時候,不遠處的一艘船上,霍英正倚在窗口,一邊抽卷煙,一邊看著窗外。
而他所在的船艙裡,總跟在他身邊的吳掌櫃正跟人打麻將。
跟吳掌櫃打麻將的三人,都是上海有名的商人,他們一邊打麻將,一邊還時不時看看霍英。
“二少不來打幾盤?”其中一人看向吳掌櫃。
“二少他不愛玩這個。”吳掌櫃道。
四人正說著,艙房的門被打開,一個美貌的女子端著一盤子水果走了進來:“幾位爺……”
他們所在這艙房,位於這艘挺大的花船的頂層,位置高了,風也就有點大。
當然了,之前就霍英那邊開了一扇窗,大家也就冷了點,沒吹到什麼風,但現在艙門一開,卻有一陣風朝著他們吹來。
打麻將的四人打了個寒顫,吳掌櫃忙道:“快,快把門關上!”
那女子身後跟著的女傭連忙去關門,而這時,放在桌上用作賭資的幾張莊票,突然被風吹了出去。
“啊!”那女子輕呼了一聲,吳掌櫃三人也連忙去抓,他們抓住了好幾張,但還有一張莊票朝著霍英所在的窗戶飛去。
那女子來的時候,霍英就已經看了過來,這會兒,他也瞧見那張被風吹到他那裡的莊票了。
但他動都不動一下,倒是吐出一口煙來,然後就看著莊票和自己吐出的煙一塊兒被風吹出了窗口,投入到外麵的黑暗中去。
“二少……”吳掌櫃叫了一聲,彆看這莊票薄薄的一張,麵額可是一百元的!
而跟吳掌櫃賭錢的人,也都有點心疼。
他們今天過來,是打定主意要輸錢給霍英的,但輸錢歸輸錢,眼睜睜地看著錢被風吹沒了卻也有點受不了……他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那進來的漂亮女子心裡更是說不出什麼滋味兒。
她剛才眼瞅著莊票往外飛去,都想衝出去抓了,是知道自己肯定來不及才忍下的,結果……霍二少竟然都不伸手攔一下那莊票!
霍英看了吳掌櫃一眼,又滿臉無聊地看向窗外。
倒是吳掌櫃對那女子道:“你快喊個人去找找,看能不能把錢找回來。”
雖然那莊票多半找不回來了,但也有可能找到。
那女子應了,真要出去,不想霍英開口了:“等等。”
“二少有什麼吩咐?”
“把那個人給我叫上來。”霍英指著岸上的一個人道。
那女子來到窗邊看了一眼,沒看清楚:“二少,是哪位?”
“那個領著兩個女人的。”霍英道。
那女子這下總算瞧見了,她應了一聲下樓去,一邊喊人去找莊票,一邊親自去找岸邊的人。
霍英這時候,才總算坐正了,他將手上的煙滅在煙灰缸裡,換了個坐姿。
從始至終,他的另一隻手都沒有露出來。
穆瓊帶著朱婉婉和穆昌玉買了點蛋卷。
這時的人喜歡用舊報紙來當做裝東西的容器,比如這會兒,賣蛋卷的人就把報紙一卷,把蛋卷放進去遞給了他們。
穆瓊覺得舊報紙不怎麼乾淨,但也瞧見大家都習以為常,也不好說什麼,拿出一個銀角子付了錢。
穆昌玉這時候,已經拿起一個還有點燙的蛋卷,從邊上卷起來的地方小小的咬了一口了:“哥,這個蛋卷好香!”
“嗯。”穆瓊應了一聲,也拿了一個吃。
而三人正吃著,一個濃妝豔抹,打扮地非常漂亮的女子突然過來了:“先生!”
穆瓊起初還以為叫的是彆人,沒想到這女子竟然停在了他麵前。
“你叫我?”穆瓊有些驚訝。
那女子其實也有點驚訝,她沒想到霍二少讓她找的人這麼年輕……叫先生都把人叫老了。
“先生,有人想請你上去。”那女子道。
“是誰?”穆瓊不解地問道,李榮華章澈等人一一在他的腦海裡閃過……但這些人,應該不會在花船上喝花酒?魏亭倒是說不準,但如果是魏亭,應該就直接喊他了。
“您上去就知道了。”這女子道。
“我還有事急著走,就不上去了。”穆瓊毫不猶豫地拒絕。
這女子頓時有點著急,這才道:“是霍二少,霍二少想請你上去。”
穆瓊原本是不想去的,但聽到霍二少的名字,倒是頓了頓。
霍二少很有誠信,他說了要給魏亭錢之後,沒幾天,吳掌櫃就把錢送到了魏亭手上,魏亭也就免不了將霍二少誇了又誇,而這,讓本就對霍二少印象不錯的穆瓊,對霍二少的印象更好了。
現在霍二少找他……霍二少應該不知道他是天幸,那興許是魏亭也在上麵?
“我母親和妹妹……”穆瓊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想到之前霍二少形容穆瓊,用的是“領著兩個女人的”,便道:“兩位一起上去吧。”
穆瓊聞言,帶著朱婉婉和穆昌玉,就跟著那女子往前走。
一個木製的,帶著欄杆的“小橋”連通了花船和岸邊,穆瓊走到船上去,一邊走一邊不忘跟朱婉婉和穆昌玉解釋:“是我之前提過的霍二少要見我們,你們放輕鬆就好。”
朱婉婉和穆昌玉聽穆瓊講過這個“大好人”,果真輕鬆很多。
三人走到頂樓的時候,吳掌櫃和跟他打麻將的人已經不在了,也就霍二少一個人在。
穆瓊一進去,就注意到霍二少的臉色不太好看,但很快,對方的表情又緩和下來:“穆瓊,好久不見。”
“二少找我做什麼?”穆瓊發現船艙裡隻有霍二少在,有些驚訝,眉頭皺了起來。
他還當魏亭和霍二少在一起,霍二少才會找他,沒想到魏亭不在……既如此,霍二少找他做什麼?
他跟霍二少隻見過一麵,可沒什麼交情。
霍英這時候也意識到自己的做法不太正常了。
自從那個天幸寄了信過來,他弟弟就從公濟醫院請了假,然後弄了個實驗室一頭鑽了進去,到如今都過去六七天了,一次都沒出來過。
他來上海,一方麵是為了生意,一方麵是為了能和弟弟聚一聚,結果突然攤上這麼一樁事情……興許他離開上海之前,都見不著弟弟!
霍英的心情本就不大好,瞧見穆瓊和兩個女子在逛燈會,心情就更不好了,甚至直接讓人把穆瓊叫了上來。
但看到穆瓊身邊的兩個女人老的老小的小,還跟他長得很像,應該是他的親人,他就不生氣了,這會兒……
霍英笑笑:“樓玉宇先生,抱歉,驚擾你了。”
穆瓊聽到霍英叫出自己的筆名,總算放鬆下來。
霍英則是又道:“我很喜歡《留學》,所以打聽了一下你。其實之前在宴會上,我就想跟你聊聊,可惜當時人太多不方便,今天無意中瞧見你,就請你上來了。”
“能讓二少喜歡,是我的榮幸。”穆瓊道,他就說之前在宴會上,霍二少對他有點過於熱情,原來是已經知道他了。
“你的寫得那麼好,我喜歡是應該的……來了上海之後我看了《求醫》和《流浪記》,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霍英道。
自己的被“霍爺爺”喜歡,穆瓊還挺高興的,當即和霍英聊了起來。
兩人聊了幾句,霍英就道:“這是你的妹妹和母親吧?這裡很無聊,兩位不如去下麵玩玩?”
“不用了。”朱婉婉拒絕,但霍英卻已經讓人帶朱婉婉和穆昌玉去樓下玩了:“這船我我包了下來,挺乾淨的,你們放心去玩就好。”
朱婉婉和穆昌玉這才跟著把他們叫上來的女子走了,而霍英卻是又跟穆瓊聊了聊穆瓊寫的。
他對樓玉宇寫的三篇了解甚深,明顯是仔細看過的,還找了幾個問題來問穆瓊,而穆瓊一一回答。
聊著聊著,霍英突然問:“穆先生寫的江振國是個癡情人,外麵的都好奇先生是不是真的有過這樣刻骨銘心的感情……我也很好奇。”
“二少,我今年才十七,哪有什麼感情經曆。”穆瓊笑道。
“那你喜歡怎麼樣的女子?”霍英又問:“看你的文,挺憐香惜玉的。”
“我也不知道。”穆瓊實話實說,同時也感覺到有點不對勁。
霍英喜歡他的,喊他上來說話挺正常的,但霍英這樣的人,跟他聊感情問題,就不太正常了。
好在,霍英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然後……霍英突然就說起了北京那邊,公子哥兒爭相捧戲子,和戲子相好的事情,問穆瓊怎麼看。
“我一直覺得,個人有個人的喜好,旁人無權乾涉。”
“是嗎?這男子和男子在一起,放國外可是要被燒死的。”霍二少道。
“這就過了,他們的感情如果沒有傷害到彆人,那彆人無權乾涉。”穆瓊道。
他覺得不管喜歡同性還是異性,隻要沒傷害到彆人,就不該被批判。
隻是……霍二少為什麼突然跟他聊這個?
穆瓊突然想到,眼前這位霍二少一生不曾娶妻,也沒有孩子,所以……他喜歡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