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Chapter 123(2 / 2)

破雲 淮上 9868 字 3個月前

大門口宏日福利院五個鏽跡斑斑的字,每個字都缺胳膊少腿。鐵門上早已掉漆的畫仍然依稀可辨,那是一個褪色成淺紅的半圓被橫線從中截斷,幾條象征陽光的放射線斷斷續續,以半圓為中心向外輻射,構成了頗具敷衍意味的日出圖景。

——滕文豔屍骨背後的圖案,以及江停兒時泛黃的血衣,終於在這一瞬間穿越時空,漸漸重合。

幾個穿著臃腫西裝的男女站在鐵皮門外,堆起笑容快步迎上前。

齊思浩苦苦等待許久的“熱烈歡迎”終於到了。

·

“對,縣政府應該已經通知過你們了。是我們公司在s省的一個扶貧項目,每筆資金和任務會落實到各個地區,當然在簽字之前我先來做一下實地考察……”

嚴峫在福利院領導的簇擁下穿過“操場”,流著鼻涕滿臉塵土的小孩飛奔而過。

“不容易啊!”院長今年大概四十來歲,搓著手搖頭感歎:“大多是女娃,生下來就丟掉不要了。倒也不能怪爹媽狠心,國家要罰款沒辦法,沒兒子怎麼能行呢?肯費那個勁去丟掉還算好心嘞!男娃嘛倒是一隻手就能數出來,而且沒幾個全手全腳,都是實在病得沒法子了,爹娘老子丟在醫院裡,醫院再送過來給我們——這個環境您也看到了,真的特彆困難,國家財政可不好吃呀!……”

齊思浩實在餓得沒辦法,跟著工作人員去吃小灶了。院長殷勤把嚴峫請進辦公室門,又親手給他端茶倒水。

院長辦公室也許是整個福利院裝修最好的地方,至少還鋪著瓷磚地,裝了空調機,比山洞似的宿舍大通鋪好很多。嚴峫透過玻璃窗,望著外麵沙塵漫天的荒地和黑洞洞的宿舍樓,恍惚間仿佛看見了另一幅景象:

一個瘦弱的孩子,在盛夏傍晚的餘暉中開心奔跑,被風呼呼揚起黑色的短發。他穿過平原,越過田野,就像一頭敏捷的小鹿劃開稻田,奔向啟明星下蒼青色的天穹儘頭。

彆過去,嚴峫心中響起蒼涼又無力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彆站住,回來——

但沒有人聽見。

小男孩沐浴著白晝與黑夜交界的天光,向他童年時代唯一的朋友興高采烈飛奔而去。

“嚴先生,那個……嚴先生?”

嚴峫回過神來,隻見院長搓著袖口,眼睛都眯了起來:“那個捐贈款項的事情……”

這倒不難辦,嚴峫來之前就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先通過他家集團每年固定的扶貧項目去跟縣政府打好了招呼,所有簽字手續火速辦成,當天就把貨真價實的紅頭文件發到他手上了,完全沒有絲毫虛假做戲的部分。

“就按縣人大之前批下來的數字辦,回頭我再……”嚴峫頓了頓,鬼使神差加了一句:“……多補百分之五十,趁年前把宿舍樓修修,不然太冷了。”

院長登時喜出望外。

嚴峫說:“年前我會讓人來看的。”

院長那發自心底的笑容立刻就淡了些,隨即大力保證:“那是當然!當然!”

這些貓膩嚴峫心裡都清楚,他也沒有全部款項都能用到實處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隻要一部分能起到作用就可以了。院長也沒想到他這麼痛快,又很熱情地拿出福利院管理章程和目標計劃等文件出來介紹,嚴峫耐著性子聽他說了大概十幾分鐘,才挑了個適當的機會打斷:“像你們這樣的機構,孩子進來和出去的時候,一般都應該有記錄的吧?”

院長一疊聲:“對對,那肯定有,我們是當地唯一的福利院,所以從八十年代到現在已經好幾十年了……”

“能給我看看麼?”

院長沒想到他會有這種要求,倒愣了愣:“看什麼?”

“相冊資料、文書記錄、兒童檔案等等,我隻要八|九十年代之間的部分。”嚴峫迎著院長詫異的目光笑了笑,淡淡道:“實不相瞞,我夫人小時候曾經在s省的孤兒院裡待過幾年,後來被領養出去了。我這次定點捐助,就是想走訪當年的各個福利院,儘量從當年領養信息中找到他親生父母的線索,也好幫他完成溯本追源這個夙願。”

院長滿臉恍然大悟:“哦哦哦——”

從表情看院長大概瞬間腦補出了一係列狗血戲碼,從國產鄉村八點檔到九十年代流行韓劇轉了幾個來回,看嚴峫的眼神也含義豐富起來。嚴峫懶得說明什麼,冷淡地提了提嘴角,隻聽院長立刻熱情了幾倍:“行,沒問題,我這就去給您找!”

院長立刻顛顛地出去叫人,帶著幾個工作人員去開檔案室。這邊陲鄉村的福利院管理顯然比較落後,翻陳年檔案不是個輕省活兒,過了好半天院長才回來,“嘿呀!”把滿懷檔案袋往桌上一放,啪地一聲灰塵四濺,如釋重負:“都在這了!”

嚴峫心內有些訝異——這些二十多年前的資料,竟然比他以為的要多。

不過想來也是,這破地方也沒個收廢品廢紙的,隻要沒發生過火災水災等意外事件,紙麵資料估計都堆在犄角旮旯裡,沒人亂動就不會丟失。

檔案按時間順序堆放,嚴峫對具體年份又非常清楚,找起來並不困難。他一邊應付院長難以掩飾八卦之心的寒暄,一邊翻找江停十歲那年的文字資料,突然翻到一本發黃泛灰的牛皮筆記簿,打開隻見裡麵貼的全是舊照片。

僅僅頃刻之間,嚴峫的目光就凝在了相簿的某個角落——

一張黑白集體照上,十來個灰撲撲的小孩從高到矮站成一排,背景是當年還很新的福利院宿舍,油漆的日出簡筆畫在兩扇鐵皮大門上清清楚楚。

孩童們清一色呆滯懵懂,穿著同款圓領短袖汗衫,放眼望去仿佛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泥娃娃,除了左起第三那個微微擰身睜著大眼睛的小男孩。

鏡頭在那瞬間記下了他有一點好奇和羞澀的微笑,然後封存在時光的角落裡,二十多年後呼嘯著砸在了嚴峫眼前。

“……這個孩子,”嚴峫指著相片,尾音有些奇怪的顫抖:“福利院有這麼大的男孩?”

“啊啊,對對。”院長湊過來一看,解釋道:“可能是先天有點病所以沒人願意領養,或者剛被送來不久,還沒來得及出去。那個年代大家生活條件都不好,有記憶的大孩子可不容易找人家,要是兩三歲、四五歲的話,那就容易得多啦!”

嚴峫舌根泛上微微酸澀的味道,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將胸腔中火熱的悶痛壓了下去。

“那他後來被領養了麼?”

“嗨,我是七八年前才過來的,這個得查一查。”院長捋起袖子在那堆檔案袋中悉悉索索翻看了半天,終於找出一本工作記錄,拍了下腦門:“得了,就是這個!”

院長嘩啦嘩啦甩那本記錄上的灰塵:“這是當年的領養登記,不過有些已經缺失了。那個時候的管理不像我們現在這麼規範,我們對待那些孩子可是非常用心、非常照顧,堅決執行國家關於扶助兒童福利方麵的政策……”

他一邊絮叨,一邊斜著眼睛觀察嚴峫,顯然對這位不同尋常的年輕富豪極其好奇。

嚴峫翻閱的動作停住了。

xx年9月1八日,被領養兒童,江停。

區區幾行潦草褪色的鋼筆字,記下了二十多年前扭轉江停命運的、最至關重要的一刻。

嚴峫沒浪費時間去研究領養人那一看就是編造的信息,他目光落在那頁紙貼著的圖片上。一名眼睛細小相貌陰沉、約莫四五十歲的男子側對鏡頭,站在福利院門口一輛黑色轎車前;他左手邊是當年清瘦羞怯的江停,右手邊則是另一個麵貌白淨而穿著考究的小男孩。

那男孩明明比江停小一歲,但身量明顯更高,就像他的父親一樣有意識地回避了相機,略微偏過臉去,帶著盈盈笑意看向江停。

乍看之下隻是兩小無猜,但那笑容背後更加黑暗深邃的涵義,就像針紮般瞬間穿刺了嚴峫的心臟——

他知道自己看見了二十多年前的黑桃k。

江停並沒有說出完整的實情。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之所以更得格外晚,是因為年終財報掏空了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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