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縱山。
虛空中無形的分針漸漸指向整點, 夕陽在林間緩緩下沉, 飄渺的血紅透過眼皮塗抹在視野裡。
申曉奇的手猛一抽搐,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他想叫步薇,但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過了好半天意識漸漸清晰,他突然發現自己躺在山坡頂的空地上, 頭頂密密覆蓋著火紅的鳳凰樹,在最後一抹餘暉的照耀下就像是要燒起來一般。
怎麼會到山頂上來了呢?
申曉奇沒有多想,他的注意力被不遠處一樣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東西完全吸引住了——那竟然被是一瓶水。
一瓶端端正正放在地麵上的礦泉水!
有好幾秒的時間申曉奇以為自己在絕境中出現了幻覺,但還求生本能完全蓋住了理智, 等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 他已經竭儘全力爬上了陡坡,緊緊抓住了那瓶水, 擰開瓶蓋時因為過分顫抖甚至灑了幾滴出來。
這裡怎麼可能有水?是誰放的?會不會有毒?
申曉奇已經什麼都想不到了。他的全部神智、全部感官都集中於喉嚨裡甘甜到極致的液體,除此之外根本想不到其他,足足把整瓶水全部灌進了肚子才停下, 恍若做夢地呆在原地,看著手裡空蕩蕩的水瓶。
緊接著, 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了什麼, 腦子裡嗡地一炸——
步薇!
申曉奇猝然扭頭,還沒看清不遠處昏倒在地的少女,所有變故就次發生。
嘭一聲泥土濺起, 他猛然失重,身下地麵塌陷, 整個人伴隨著無數枯草浮灰摔進了土坑裡!
·
“二探組沒有進展!”
“一探組沒發現目標!”
“六探組正在向周邊擴大搜索範圍!”
步話機中通報聲此起彼伏,無數穿著製服的警察牽著警犬在複雜的原始山林間跋涉,突然汪汪吠叫此起彼伏響了起來。
秦川舉起步話機:“這裡是四探組!有發現!”
警犬在林間狂奔,刑警與搜救人員緊隨其後,不多時隻聽犬吠從土坡後的荊棘叢傳來。刹那間所有人喜上眉梢,秦川顧不得自己差點踩在坑坑窪窪的泥土中崴了腳,簡直是手腳並用地衝到最前,順手抽出搜救隊員配備的彎刀,嚓嚓幾下狠狠劈開荊棘叢。
“汪汪!”“汪汪汪!”
搜救隊員激動失聲:“肯定找到了!”
秦川把砍刀一扔,情急之下顧不得其他,用力撇開了帶刺的灌木叢——
·
“咳咳咳……”
土坑裡煙塵彌漫,這一跤整整摔了起碼兩米深,差點把申曉奇的肺從喉嚨裡摔出來。
他骨折的左臂已經完全沒法動了,幸虧被草木落葉墊著才沒出更大的事。過了不知多久,申曉奇才終於止住了帶血的咳嗽,用沒斷的那條手臂勉強支撐著自己,從身下濕漉漉的泥土中爬起來,突然感覺手下觸感不對。
他定睛一看,眼前正對著的竟然是半張腐爛的臉,渾濁成灰球的眼珠直勾勾瞪視著自己。
申曉奇大腦完全空白,全身通電似的打顫,想爬開卻手腳無力。
“啊……啊……”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渾不似人的尖叫才終於從他拉開到極致的喉嚨中爆發出來:“啊啊啊——!!”
恍惚間那屍體變成了裂開大嘴怪笑的臉,白骨喀拉喀拉抬起,帶著血腥禁錮住了他的雙手。申曉奇發了瘋似的連滾帶爬後退,邊慘叫邊蹬腿,那聲調簡直是難以形容的瘮人,直到他後腦咚地一聲狠狠撞上了土坑邊緣的石塊,終於眼前一黑。
在失去意識前,他恍惚聽見頭頂傳來聲音,似乎有人終於趕了過來,停在了土坑邊緣。
“……警察追來了,正在搜山……”
“來不及了……”
申曉奇耳朵嗡嗡震響,什麼都聽不真切,伴隨著神智的急速流失而癱倒在地上。
直到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刻,他手裡還緊緊握著那個空空的礦泉水瓶。
·
嘩!荊棘叢被徒手撥開,秦川一撐身體躍了上去,加緊上前幾步,突然頓住了。
民警們紛紛跟上來,霎時也紛紛愣在了那裡。
幾隻警犬焦躁吠叫,來回嗅著什麼,而覆蓋著荒草的土坡背麵卻空無一人,彆說申曉奇和步薇了,除了這群警察之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秦川喘息著抬手看表,赫然已是八點零五分——這場生死拔河隻剩下最後四分鐘了!
“四探組通報情況!”“怎麼樣秦川?”“四探組,快通報你們的情況!”……
步話機中此起彼伏全是吼聲,但現場卻凝重而緊繃,沒有人回答甚至沒人出聲,一張張麵麵相覷的臉上全是青白交錯。一名森林搜救隊員忍不住幾乎要哭出來了,不停念叨:“怎麼辦啊秦副隊,明明什麼也沒有,狗怎麼就叫了呢……”
突然秦川手一揚止住了他,走上前蹲在草叢中細細搜索半晌,指尖從枯枝上仔細勾出了什麼。
“這是……”
“衣服。”秦川緊盯著指甲縫裡那幾縷旁人根本看不出來的布料線頭:“這個染色可能是申曉奇穿的迷彩褲。”
眾人登時趕上前,還沒來得及細看,就在這個當口,突然遠處若隱若現地響起了什麼動靜,仿佛是一聲不清晰的驚叫,緊接著樹梢上鳥雀撲棱棱地飛了起來,引得人們紛紛抬頭。
“汪汪汪!!”
警犬爭先恐後向動靜響起的方向奔去,秦川霍然起身,天縱山各個角落的所有步話機頻道中同時響起了他的嘶吼:“跟上!”
轉過荒野和樹叢,幾經樹林覆蓋,眼前猛地豁然開朗,一大片鳳凰樹林從高處轟然燒了下來。那猝不及防的景象令所有人怔住,隨即隻見警犬刨著地,瘋了般往山坡背陰某處跑去。
“四探組已找到目標鳳凰樹林,警犬有發現,我們正在跟進!”秦川把步話機往右肩一插,三步並作兩步跟上去。
搜救隊員在多少年都沒經過人的叢林中跌跌撞撞,隱藏在腐殖層下的氣生根縱橫虯結,讓他們走兩步就要摔一跤。但在這個時候沒人顧得上叫疼,很多人都是憑著意誌力爬起來再摔、摔了再爬起來,頂著滿頭滿身的泥土落葉跟著大部隊往前,倉惶中隻聽步話機裡不斷傳出各種喧雜的嘶吼:
“八點零七!”
“八點零七四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