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 步話機中傳來呂局沉穩的聲音,說:“隻剩不到一分鐘了。”
神經在所有人腦海中越繃越緊,幾乎要頻臨極限,冥冥中無形的引線漸漸燃到了儘頭——
秦川後槽牙一咬,拔槍向天砰砰兩聲,暮色中無數鳥雀裹著落葉鳴叫驚飛!
這是向附近可能存在的綁匪進行震懾,跟警車鳴笛是同一個道理,但沒人知道對這種喪心病狂的變態綁匪有沒有可能奏效。秦川身後的警察們紛紛停下了腳步,對著已經暗下來的天空茫然眺望,除了山穀間鳴槍的回響之外周遭陷入了絕望的死寂。
搜救時間明明那麼短暫倉促,此刻每秒卻漫長得永無儘頭。
滴答——
八點零九分整,被腳步激起的浮塵緩緩落回到泥土上。
明明沒有聲音,卻仿佛一記重錘將虛空中看不見的炸|彈轟然敲碎,前方響起了警犬的狂吠!
“找到了!”
“在那!在那!!”
吼叫撕裂所有人的耳膜,山穀間各個搜救探組的人同時抬頭,半山指揮車上,呂局霍然起身。
“找到了!”秦川向前方幾十米遠處正聚在一起的幾隻警犬奔去,連滾帶爬摔了多少跤都沒發現,尾音尖利怪異得變了調:“呼叫急救小隊!救護車開上來!快!!——”
從高處向下望去,步薇與申曉奇靜靜趴在山坡最底下的草叢間,身體看不出任何呼吸起伏。
樹冠中漏下的一線天空從蒼黃變為深青,黑夜拉開了它恢弘的帷幕。天地間隻有少年少女身下汩汩洇出的鮮血,成了最後一抹深紅刺目的色彩。
·
江陽縣醫院,搶救室外。
紅燈倏而熄滅,隨即門被推開了,同一刹那江停猛地站起身,隻見醫生邊摘口罩邊走了出來。
“子彈已經挖出來了,手術非常成功,可以說已經脫離了危險。不過雖然沒有傷到內臟和主要血管,但怎麼會失血那麼多?未來一段時間還需要好好靜養,小年輕可千萬彆不知輕重……”
周圍天旋地轉,醫生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化作虛無。
“哎你怎麼回事——護士!護士!”
江停眼前發黑,神誌恍惚,仿佛感覺到自己被人七手八腳的扶住了。足足好幾秒後他才恢複意識,被醫護人員架到長椅上坐下,周遭亂哄哄的都是人聲。
“我沒事,沒事……謝謝。”江停冰塊般的雙手不住發抖,接過護士匆忙端來的熱蜂蜜水,放在唇邊喝了一口。
“警察同誌,”護士長從人群中擠出來,遞上不斷震響的手機:“您的電話。”
江停的手機已經到底沒熬住,還是出了毛病,隻光響鈴卻不亮屏,也看不到來電顯示。他瞟了眼屏幕,接起來放到耳邊問:“喂?”
“喂,陸顧問,是我啊小馬!”
江停沒力氣回答,抬眼望向白牆上的掛鐘。
“天縱山現場傳來消息,找到人質了陸顧問!——鳳凰樹林!步薇跟申曉奇都活著,都活著!!”
馬翔的咆哮背景音極其喧雜,想必他也是剛剛才接到消息。江停收回目光,嗓子眼裡吐出的三個字喑啞平淡,聽不出任何虛弱的跡象,也沒有半點喜怒或激動的情緒,隻說:“知道了。”
“秦副隊正帶人封鎖天縱山出入口,爭取連夜抓住綁匪。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市局刑偵支隊下黑手!這次我們連一隻蒼蠅都他媽不放過,一定要把這幫孫子連根拔|出來!……”
江停摁斷電話,將手機輕輕丟到身邊。
“您沒事吧警察同誌?”護士長擔心地打量他那根本不像活人的臉色:“來你們幾個,扶這位警官去病房做個檢查,可能有點急性低血壓,叫人拿兩支葡萄糖上來!”
江停道了謝,被小護士架起來扶著往前走,突然又掙紮著停下了。
“不好意思,”他聲音低弱得嚇人,要湊得很近才能被人聽見,但還是很有禮貌的:“能不能把我安排在裡麵那個做手術的警察邊上,如果不麻煩的話……”
護士長連忙疊聲答應,江停這才點點頭,轉身被人小心攙扶著走了。
晚上九點,結束檢查的江停躺在病房裡,手上紮著輸液針頭,身邊是剛剛被推進來安置好的嚴峫。
主任專家親自帶人布置好各種醫療儀器和監護設備,鬨哄哄地忙了半天,直到所有機器和軟管都井然有序,醫生護士們才陸陸續續地退了出去。隨著房門關閉,雪白的病房突然安靜下來,隻有心率儀發出不疾不徐的嘀嘀聲,閃著紅綠交錯的光。
江停扭過頭,望向隔壁病床。
嚴峫帶著呼吸麵罩,側臉輪廓被遮住大半,但英挺的眉眼還是在支楞黑發和棱角分明的額頭下清晰可見。
“……”江停用力支起身,拔了輸液針頭。
他手背修長又白,淡青色的血管非常明顯,一溜血珠隨著針頭滋了出來,但他仿佛全然沒有感覺,扶著床頭櫃走到嚴峫身邊坐下,長長籲了口氣。
嚴峫的心跳和生命特征都非常平穩,隨著呼吸起伏,氧氣罩微微泛起溫熱的白氣。江停抓起他的手緊緊攥住,感覺那隻滿是細微傷痕又帶著槍繭的手硬硬硌著自己的掌心,甚至到了有點發疼的地步。
那微許的疼痛終於讓他確認這個男人還活著,還好好躺在眼前。
江停無聲地出了口氣,抬手撫平嚴峫即便在昏迷中都不忘嚴肅緊皺的眉頭,然後細細端詳這章英俊的臉,眼底漸漸浮現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溫情而悲哀的情緒。
“……白長了一副精明相,”他喃喃道,“傻乎乎的。”
江停疲倦至極,俯身將額頭輕輕抵在了嚴峫結實的手臂上。
·
山林已經完全陷入了黑暗,風穿過樹梢,遠處山頭上隱約傳來野獸的嚎叫。幾輛警車開著遠光燈圍在指揮車邊,秦川肩窩架著衛星電話,一邊“嗯嗯、是是”,一邊兩手平伸讓苟利幫忙包紮傷痕累累的十指。
“老嚴脫離危險了?行啊我去,吉人天相。……對對,兩名受害者應該是從山坡頂上摔下來的,是不是失足倒不好說,我看懸。另外山坡頂上土坑裡有一具青少年男性屍體,根據李雨欣的供詞應該是賀良,已經已經裝好準備跟大苟一起送往市局了……嗨!人都埋快一年了也不差這幾個小時!……是,是,知道了,一有情況立刻跟市局聯絡。”
“秦副,秦副!”高盼青一頭鑽上車:“快來,有發現!”
秦川兩手被苟利逮著塗黃藥水,掛不了電話,維持著歪頭聳肩的姿勢原地轉身:“怎麼啦?”
高盼青提起手上那隻物證袋,明晃晃的車燈下,隻見那袋裡赫然是個空礦泉水瓶:“這是痕檢在埋賀良屍骨的土坑底部發現的,瓶底還有極少量液體殘留,另外還有個瓶蓋已經單獨裝起來了。”
——礦泉水瓶?
秦川接過證物袋對著光一看,突然“嘶”地吸了口氣:“……賀良的屍骨是去年七月被埋葬的吧。”
苟利不解其意:“是啊,都白骨化了啊。”
“但這瓶農夫山泉的生產日期……是三個月前。”
車廂突然陷入了安靜,秦川、苟利和高盼青麵麵相覷,一絲絲寒意順著骨髓慢慢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