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臉上有東西?”江停頭都不抬,突然淡淡地道。
貢阿馳心神一凜:“——沒什麼。”
他用力抽一口煙,站起身跺了跺腳,悶聲道:“我去外麵轉轉。”說著推門掀簾,卻沒成想江停也跟著站起身:“我也去。”
“你……”
“我沒來過這裡,接貨也不知道安不安全。”江停說話總是平靜又不容人置喙,說:“走吧。”
貢阿馳隻得為他掀起門簾。
·
與此同時,前廳。
“這兩位縣裡的老板說了,以後可以定期來收菇菇,你們要是現在進山呢,采出多少就收多少,給這個價——四十八!……”
老楊跟當地一名五十多歲男子麵對麵蹲著嘮嗑,馬翔坐在堂屋椅子上喝水 ,借著搪瓷杯擋住臉,低聲說:“這村長家倒挺有錢。”
韓小梅偷眼環顧周圍,撇著嘴點了點頭。
村長家住村子最東頭,後麵就是連綿不絕的山,不遠處一座山峰拔地而起,頂部好似棋盤,阻擋了村寨通往外界的路。
這家是村子裡唯一的三層水泥樓,從外麵能看見鋁合金塑鋼窗和排水管道,堂屋中牆壁抹著乳膠漆、腳下鋪設著地板瓷磚,冰箱電器一應俱全,跟城鄉結合部的自建小彆墅也不差多少了。村民說那是因為村長兒子去年大學畢業,在城裡上班賺了錢的緣故——不過馬翔進屋後這麼粗略一觀察,估計這家的兒子畢業後進的是世界五百強,否則起薪斷然不夠在老家建起這麼一棟水泥樓。
馬翔使了個眼色,韓小梅會意地點點頭,突然驚慌地站起來:“哎呀,我的鑰匙怎麼沒了!”
村長正興趣缺缺地跟老張討價還價,聞言兩人都望過來。
“你這婆娘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馬翔也急了,跳起來就拍了韓小梅一下:“還不趕緊找找,丟哪兒了?你到底丟哪兒了?”
韓小梅帶著哭腔:“我怎麼知道呀,你打我乾嘛!你打我乾嘛!”
馬翔不依不饒,村長忙起身來勸,韓小梅上下摸遍全身都找不著,一拍大腿:“肯定走路上掉出來了!”
“還不快去找!”
韓小梅不用馬翔吼第二遍,扭臉悶頭就衝出了堂屋。
村長似乎很怕他們在自家亂走,伸手攔了一下但沒攔住,趕緊跟著幾步出了門,隻見韓小梅已經一頭撲出了前院,焦慮萬分地沿途往路邊搜尋,徑自往土路遠處去了。
村長眼睜睜看她越走越遠,似乎完全沒有要回頭進院子亂翻的意思,這才稍微放下心來,抻著脖子往後院招了招手,小聲喊道:“喂,喂!”
他婆娘——剛才那人高馬大的婦女舉著鍋鏟匆匆走來,一邊緊張地衝前屋窺視一邊低聲叮囑:“快點,鬼哥帶人來了,後院兒裡等你呢!”
村長很意外:“什麼?”
“還帶了個好俊哥兒,講是大老板指定的,來接貨!”
村長立刻轉身回屋:“行,那我趕緊——你先去燒兩個菜,我把這幾個瓜打發了就去。”
韓小梅沿著粗糲的沙石路裝模作樣往前走,同時偷偷回頭往後覷,隻見村長扭頭進了前院,立刻腳步一轉,小跑著繞去了水泥樓側院,三步敏捷上牆,“嘿!”地翻過了牆頭。
鄉下人家的自建房,爐灶多是砌個煙囪建在房外。這時還不到準備午飯的時候,但灶房中卻傳來叮叮當當燒水炒菜的動靜,韓小梅貓著腰從窗欞中偷偷往裡一瞅,隻見村長他媳婦正熱火朝天地在灶上忙碌著。
“……”韓小梅擰了擰眉頭,貼著牆根溜進後院,迎麵隻見大捆木柴堆在柴房外。
她開始沒注意,準備往後屋去。但走兩步之後突然又頓住了,回頭望向那幾乎堆成了小山的柴垛。
——柴房麵積不小,怎麼還在外麵堆了那麼多木頭?
韓小梅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驀然想起來時嚴峫在車上的話:
“村莊製毒販毒,或者是充當毒販的運輸中轉站,比在城市居民區隱藏製毒要好搜查得多。因為鄉下獨門獨院,不太會隱藏器械設備,後院、作坊、柴房雜物房之類的地方全都是偵查重點;我們以前圍剿整村製毒的時候,幾乎家家戶戶的生產線都建在後院,算是鄉村地區製毒作坊的重要特征之一。”
柴房?
韓小梅大半個人縮在屋簷下,向左右看看,寒風呼嘯的院子裡空空蕩蕩,隻傳來灶房中的滋啦作響,除此之外連一條狗都不見。
她定了定心,跐溜躥過庭院來到柴房後,靈活地踩著柴垛爬上窗,輕輕將虛掩的木窗推開了一條縫。
隨著這個動作,昏暗的作坊微微亮起來,映出了地上雜亂堆砌的脫水設備、蒸餾器材、屋角桌上那個金屬圓鍋和瓶瓶罐罐——
以及一箱箱無比熟悉的化學原料桶。
韓小梅心臟砰砰狂跳,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
整整數次吐息間隙,她終於一點點強迫自己鬆開冰涼的手指,手腳發軟爬下柴垛,下死力咬著牙,令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
灶房裡炒菜的動靜還在繼續,空曠的後院裡,沒人能聽見她比貓還輕的腳步。
韓小梅緊貼著牆,從窗台下躬身而過,奔向前屋去了。
——韓小梅沒有看見的是,就在她背影消失那一刻,有個刀疤脖子青皮頭的男人從水泥樓拐角處一閃身,臉色陰冷得怕人——是貢阿馳。
“艸!”直到這時馬仔頭子才終於忍不住脫口大罵:“這一家子都他媽是死人,給條子找上門來了還不知道!艸!!”
“現在怎麼辦?” 江停問。
江停穿著黑色衝鋒衣牛仔褲,雙手插在褲兜裡,整個人完全隱蔽在堆滿了雜物的視線死角。兩人都沒吭聲,隻見貢阿馳咬牙切齒,眼珠轉個不停,幾秒鐘後心一橫:“不能讓條子把消息傳出去,得把那小丫頭宰了。我去找人準備動手,你來幫我——”
“我不能跟警察打照麵。”江停打斷了他,說:“那丫頭是我以前同事,見麵我怕我下不了手。”
這話說得非常坦蕩,貢阿馳倒一愣。
“她出現在這裡,說明這個中轉點已經被盯上,明天王鵬飛不能從棋局峰走了。這樣,你先去通知他家男主人,偷偷把這院子鎖起來彆讓警察跑了,我去帶你那兩個手下準備撤離。待會你過來,我們再一起向聞劭彙報,讓他增派人手過來把幾個警察都處理乾淨,否則你自己貿然動手,很可能會走漏風聲。”
貢阿馳猶豫幾秒,“可是……”
“你對我的決定有疑問?”
疑問倒沒有,江停這番安排完全算得上周到縝密。但貢阿馳牢牢記得阿傑的指令,在任何時候都必須對眼前這位“紅皇後”抱著百分之二百的提防、保護和關注,因此下意識就:“時間緊急,我看要不還是按我說的……”
江停說:“如果你質疑我的安排,不如我們先聯係聞劭說清楚,在外麵碰上事情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如果出了問題責任是我負還是你負。”
責任誰負?
……這還用問嗎?!
貢阿馳通體一激靈,腦子被潑了冷水似的反應過來:“……行,我明白了,就按你說的辦!”
江停不動聲色一頷首,隻見貢阿馳再不遲疑,大步奔向灶房。
·
“你再想想,五十真的多了,我兩位老板肯定是經常來收貨滴……”
——嘭!
前門被推開了,老張正伸手給村長點煙的動作頓住,幾個人同時扭頭望去。隻見韓小梅站在門口,手裡緊攥著一串鑰匙,然後衝馬翔擠出了一絲僵硬的笑容:
“找……找到了。”
馬翔目光瞬變:“真找到了?”
韓小梅胸口微微起伏,把鑰匙舉起來晃了晃。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老張連忙掩飾打圓場:“你們城裡人零碎東西多,小心點,不然掉掉找不回來咧!”
韓小梅回到沙發邊,迎著馬翔征詢的眼神輕微點了點頭。後者咬合肌登時繃緊了,但表麵卻沒露出絲毫端倪,隻從衣服底下掏出手機,借著韓小梅身體的遮擋飛速發出了一個定位信息:
【發現‘鑰匙’,速來,急。】
收信人嚴峫魏副局,信息發送成功。
馬翔手腕輕輕一動,將手機藏回了衣底。
後堂。
江停一把掀開門簾,兩個保鏢不約而同抬起頭,隻見他麵色嚴峻:“警察來了。”
“什麼,什麼?!”
“鬼哥呢?!”
“在前麵,我們必須立刻撤走。”江停吩咐左邊那個較矮些的手下:“你本地人熟悉路,現在出去看看外麵是不是已經被警察包圍起來了,注意隱蔽彆被發現,看一眼就回來。”
那手下早已嚇得臉色煞白,不假思索地衝出了門。
“你,”江停轉向右邊比較壯實的保鏢:“過來跟我把這幾箱貨搬進柴房藏起來,快!沒時間了!”
保鏢哪能讓江停自己親手去搬貨,何況那麼沉的木箱他搬也搬不動,連忙上前要接手。就在這時隻聽“咣當!”一聲,果然江停失手將箱子摔在了地上,木板蓋受力打開,被厚厚報紙包著的毒品七零八落摔了出來。
“我來我來,”保鏢慌忙蹲下身去撿,急得汗都出來了,心想這主子還真跟鬼哥私底下說的一樣,乾啥啥不行還偏要逞能,都什麼時候了,還跟這兒添亂?
江停知道他在嘀咕什麼,默不作聲地站起來,手伸進後腰,握住了一把冰冷的匕首柄。
“這一箱貨大概多少啊?”
保鏢手忙腳亂:“兩公斤吧!”
“這麼少?”江停漫不經心問。
“看著多,包著少!”
“為什麼不多裝點?”
保鏢心說我怎麼知道,老板就是這麼吩咐的,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問老板?
但江停問話又沒人能置之不理,他隻得一邊將毒品快速塞回木箱,一邊忍氣吞聲地回答:“當初傑哥規定我們這麼辦,箱子裡再塞點大豆大米,好裝車好過安檢。再具體原因我們不好說,要不您自己去問問——”
聲音戛然而止,保鏢雙眼暴凸。
江停站在他身後,一手死死按住他的嘴,鋒利的匕首無聲無息抹了他的咽喉。
大股大股鮮血噴射而出,生生濺滿半麵牆壁,將灰白色的毒品包裝袋淋成了猩紅。保鏢全身痙攣,喉嚨中不斷發出血泡破裂的咯咯聲,但都被江停有力的手死死按了回去,發不出一點動靜。
十幾秒後,保鏢的腿最後蹬了幾下,瀕死掙紮猝然終止。
江停一鬆手,死屍咕咚倒地,雙眼圓睜,至死都沒明白他怎麼突然就被下了手。
江停掌心沾滿鮮血,從桌上隨便抽出抹布一擦,將臟毛巾丟在了屍體上。
他神情冷淡,睫毛垂落,仿佛隻是隨手丟了個無關緊要的垃圾。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淩亂的腳步,很快由遠而近,江停握著刀一偏頭——
剛才出去打探情況的保鏢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