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或許是因為尋到家了,心中暢然, 又或者是因為昨日跟哥哥姐姐們往新武侯府去耀武揚威累到了, 第二日清早,喬毓起的晚了。
喬老夫人上了年紀,醒的也早, 見小女兒酣睡未醒, 舍不得將她吵醒, 替她將被角掖好, 便同常山王妃一道出去了。
天氣晴朗,晨光湛湛, 院中那架紫藤花開的正盛,翠綠的葉, 紫瑩瑩的花兒,一簇簇堆在一起,熱切而繁盛。
侍婢們送了茶來,喬老夫人與常山王妃相對而坐,笑吟吟的說了幾句話, 就聽外邊兒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老夫人,王妃,太子殿下與其餘三位殿下一起過來了,正往這邊兒來。”
喬老夫人瞧了瞧天色, 有些詫異:“這麼早?”
“怕是一晚上沒睡著,”常山王妃心有所感,笑道:“昨日聖上帶四娘回來, 不過兩刻鐘功夫,咱們卻覺得有大半輩子那麼長。”
“是了,”喬老夫人歎口氣,又道:“做娘的掛念自己骨肉,可孩子也想娘啊。”
常山王妃見她似乎有些傷感,忙笑著勸慰:“人都回來了,阿娘快彆這樣。”
喬老夫人聽罷,又笑了起來,沒等再說句什麼,便聽外邊兒傳來仆婢們的請安聲,皇太子與秦王、晉王、昭和公主已經到了院中。
都是親眷,又在家中,禮節便不必太過嚴謹,幾人寒暄幾句,皇太子便低聲道:“母後……小姨母人呢?”
“還沒醒呢,”常山王妃一指內室:“我去叫她起來。”
“那卻不必,”皇太子雖也心急,卻不欲將母親吵醒,示意其餘人落座,又輕聲道:“姨母昨日操勞,實在辛苦,叫她多歇息一陣吧。”
秦王幾人也是出聲附和。
真是親兒子。
常山王妃心道:能將出門尋仇,砸人府門說的這麼文雅。
想到此處,她不禁搖頭失笑,目光在那四雙隱含迫切的眼眸上瞧了瞧,道:“你們想問什麼?一個一個的來。”
那幾人對視幾眼,最終,還是皇太子先道:“姨母她,她還好嗎?”
“好的很,”常山王妃笑道:“你姨母年輕時候,可是個混世魔頭——你們應當也從聖上那兒聽過她近來的豐功偉績了。”
皇太子聽得失笑,輕輕頷首,秦王便繼續道:“姨母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真的不記得了。”
常山王妃知曉法慧大德的那兩句評語,衛國公與昌武郡公也知道,隻是怕喬老夫人病中憂思,才沒有告訴她,現下聽皇太子問,便知他在想什麼:“不過,這也不是壞事,從頭再來,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秦王莞爾:“是這個道理。”
兩人正說話間,卻見內室中靜候的女婢出來回話,道是四娘醒了。
皇太子幾人麵容上不覺浮現出幾分笑意,隱約希冀,向常山王妃頷首,往內室那兒去。
……
喬毓一覺睡醒,舒服的不得了,伸個懶腰,又去洗漱,剛拿巾帕將臉擦完,便察覺有人窺探,心下微奇,扭頭去瞧,就見窗邊探出四個腦袋。
晉王手托著腮,悄聲道:“母後年輕時候可真好看。”
“父皇不是說不能那麼叫嗎?”昭和公主拿胳膊肘兒拐他一下,卻又附和:“不過,確實是很好看。”
秦王溫聲道:“你們兩個,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他這話說完,喬毓已經到了近前,挨著瞅了瞅,狐疑道:“你們是?”
母親重回年少,但麵容仍舊是舊時輪廓,親切如昔。
昭和公主想笑著做個介紹,心頭卻酸澀交加,嘴巴剛張開,就忍不住哭了。
晉王眼眶泛熱,抬手揉了揉,還是沒忍住,同妹妹一起掉了眼淚。
皇太子與秦王年長,原本是要勸慰弟妹的,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喉嚨發酸,定定看著母親,好歹擠出個笑來。
喬毓嚇了一跳,見這幾人形容不俗,心下明白過來,試探著摸了摸昭和公主的頭,溫柔道:“我是不是跟你們母親生的很像?”
昭和公主原本還隻是抽抽搭搭的哭,聽完這句,卻再忍不住,痛哭出聲,緊緊拉住她手不放,哭著喊道:“阿娘,阿娘!你快抱抱我……”
晉王也是泣不成聲,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母親看。
喬毓不知怎麼,忽然就想起昨日喬老夫人抱著自己流淚時的場景了,心中不忍,也沒有反駁,想伸手幫他們擦淚,卻怎麼都擦不乾。
最後,她無奈的哄道:“快彆哭了,看你們哭,我也想要哭了……”
常山王妃同喬老夫人瞧見這一幕,又是感傷,又是欣慰,向皇太子等人道:“進屋去吧,同你們小姨母說說話。”
那幾人應聲,抹著眼淚,先後進了內室。
昭和公主與晉王年歲最小,緊緊摟著母親腰身,如何都舍不得放,喬毓見他們哭的實在是凶,也是心疼,挨著摸了摸頭,又溫柔的哄。
大半晌過去,這倆人才好些,喬毓拉著到一側凳子上坐了,再看皇太子與秦王也是神情哀慟,禁不住退了一步,嘀咕道:“你們看起來比我還大呢,就不用抱著哄了吧?”
皇太子忍俊不禁,秦王也是如此,最終,他們卻還是近前去,小心的伸臂過去,先後抱了一抱,笑中帶淚道:“能夠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喬毓性情爽利,最見不得彆人的眼淚,尤其是親眷之人的。
她仍舊記不得過往,但是,卻能夠感知到家人所帶來的溫暖與關懷。
喬老夫人,常山王妃,衛國公,昌武郡公,乃至於兩位嫂嫂,都給予她無微不至的關愛與憐惜,她也願意用同樣的態度去回報,儘全力去愛護他們。
自然,這也包括著二姐姐留下的幾個孩子。
昭和公主與晉王方才哭的太凶,眼睛還紅紅的,喬毓心中憐愛,叫人取了些膏藥來,親手抹在他們眼皮上,免得待會兒腫起來難看。
喬老夫人與常山王妃見這一幕,自是欣慰,說起喬毓愛吃薺菜餃子,便要親自下廚去包,也是將空間留給母子幾人說說話。
“小姨母,”晉王搖晃母親的手臂,依依道:“你進宮去陪我們住一段時間吧,好不好?”
喬毓下意識想答應,想起那日皇帝的態度,不禁有些遲疑,婉拒道:“阿娘身體還不是太好,我實在走不開,你們若是想見我,便出宮來,好不好?”
晉王見沒能叫她進宮,心下有些失望,給妹妹使個眼色,想叫她幫著說和,皇太子卻握住他手,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皇後薨逝,乃是國喪,除去天下舉哀之外,皇帝也會有所致意,即便冊立繼後,也要於二十七月之後。
雖然冊立宮嬪,並不受此影響,但自己的母親,正經的元後,以繼後身份再入宮闈都有些委屈,怎麼可能以妾侍之身進宮?
他不允許,父皇也不會同意的。
這關頭叫母親入宮小住,身份尷尬,反倒叫她難堪。
晉王倒沒想這麼多,隻是見長兄搖頭,便沒有繼續說下去,轉了話頭,笑著說到彆處去了。
皇太子沉穩,秦王溫和,含笑看著昭和公主與晉王像兩隻小麻雀一樣,圍著母親嘰嘰喳喳,靜靜享受這一刻的溫馨。
韓國夫人便是在此時過來的。
喬毓正同昭和公主說話,冷不丁察覺有人在看,抬眼去瞧,便見門外站了一個豔若桃李的年輕少婦。
她麵容鮮妍,衣裙卻素雅,因為正在孝期,發間點綴一朵白花,眸光淡淡的看著她。
喬毓不知道這是誰,心下卻覺得很是親切,想著能不經通傳,直接到此,應當也是同喬家極為相熟的,便微微頷首,露出個笑來。
那少婦眼底閃過一抹嫌惡,不再看她,而是喚道:“太子殿下?我有些話想同你講。”
喬毓被她晾了一下,心裡有點不爽,臉上卻不顯,權當做沒看見,繼續同晉王說話。
皇太子背對門外,並沒瞧見這一幕。
韓國夫人與母親年歲相仿,一向親如姐妹,故而他也沒多想,向喬毓知會一聲,起身走了出去,疑惑道:“三姨母?”
韓國夫人臉上這才露出幾分急色,一指內室,道:“那是誰?”
喬家幾個人,從喬老夫人,到衛國公、昌武郡公、常山王妃,都生得一副鐵嘴,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至於皇家這幾個孩子,就更不必說了。
隻是,韓國夫人……
皇太子遲疑一瞬,還是沒告知她實情,隻道:“是小姨母,昨日方才被接回府裡。”
“什麼亂七八糟的,昭和與晉王年幼,被她糊弄,你也昏了頭不成?”
韓國夫人拉他到長廊上去,低聲道:“伯母若有這麼個女兒,我怎麼會不知道?八成是伯父的風流債!”
“唉,伯父在時,同伯母也是很要好的,”說及此處,韓國夫人歎口氣,神情中有些難以置信:“真沒想到,他是這種人。”
皇太子:“……”
“你不要嫌我囉嗦,這樣的女人我見多了,你當她會真心對你們好?”
韓國夫人見他不語,心下更急,苦口婆心道:“她一定是想著討好你們,再用那張臉勾引聖上,最後再害你們,叫她自己的兒子當皇帝!”
“……”皇太子無奈道:“三姨母,你都是在哪兒見到這種女人的?”
“話本子裡呀!”
韓國夫人見他執迷不悟,愈加心急道:“你不要不當回事,要多警醒些,她同二姐姐生得再像,也不會像二姐姐那樣疼你們,到底是隔了一層肚皮呢。”
皇太子:“……”
說來稀奇,喬家三個女兒,卻生有三種脾性:
常山王妃沉穩乾練,能頂喬家的半邊天;
喬毓爽利,特彆會氣人,還特彆能闖禍;
韓國夫人嬌憨動人,不愛珠翠綾羅,隻愛看話本子,腦洞能連接到外太空去。
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內室中有歡笑聲傳來,韓國夫人麵上嘲諷更重:“聽聽,她多會哄人高興,這麼短的功夫,就將你們騙過去了……這個女人,真是狡詐的可怕!”
皇太子覺得有些話不說不行了,拉她走得更遠,道:“三姨母,此事機密,請你不要對外人提起,即便是姨丈。”
退一萬步講,即便是說出去,也未必會有人信。
再往後推推,即便是有人信了,也拿喬毓沒辦法。
——除非他先造反,弄個皇帝當當。
韓國夫人見他說的神秘,心下微動:“怎麼了?”
皇太子略經構思,便將事情原委對她講了,又歎口氣,道:“母後什麼都不記得了,隻知道自己叫喬毓,這名字卻還是錯的。”
“死而複生,重返年少,還失憶了?喬毓?”
韓國夫人亂七八糟的話本子看多了,竟也輕易接受了這說話,隻是聽到那名字時,微微蹙起了眉:
“這名字有些熟悉,我好像聽過,彆催我,叫我想想……《重生嫡女很腹黑》,不,不是這本,《狂野狼妃狠狠愛》,不對,也不是這本,難道是《妃傾天下,陛下請自重》?不,也不太像……”
皇太子:“……”
簡直辣耳朵,真該叫京兆尹查封那些寫話本子的。
韓國夫人想了半晌,目光驟亮:“我想起來了,是《鳳傾天下:將軍千歲千千歲》!”
皇太子:“……”
三姨母,你每天都在看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一團毛線找到了一個頭兒,剩下的便簡單了。
韓國夫人笑道:“那話本子寫得實在是好,沒什麼哭哭啼啼、膩膩歪歪的,那女角的性子忒爽利,像你母親年輕時候,經曆也像,巧的是也姓喬,你母親那時候還說,這名字比她本來的名字好聽……”
皇太子腦海中倏然閃現出些什麼,心下明白了幾分:“三姨母,能跟我講一講,那女角的人生經曆嗎?”
“其實也簡單,”韓國夫人大略想了想,道:“女角出身將門,行俠仗義,闖蕩江湖,很是結識了些兄弟,後來還拉起軍隊,出征塞外,憑自己本事封了王爵,最後與心上人終老……大概就是這樣。”
皇太子低下頭,半晌,方才輕輕說了句:“原來如此。”
韓國夫人有些擔憂:“我方才朝她翻白眼兒了,她不會記恨我吧?”
皇太子失笑道:“你隻說是意會錯了,以為她是外室生的,這才鬨了誤會,不就沒事了?”
韓國夫人想了想,覺得是這麼回事兒,笑道:“還是你聰明。”
頓了頓,又道:“你走前邊兒,我待會兒解釋,你也能幫個腔兒。”
皇太子笑著應了聲:“好。”
……
皇太子一走,喬毓就悄悄問昭和公主:“方才那人是誰?”
“是三姨母呀,小姨母,你還沒見過她嗎?”
昭和公主莞爾,想了想,又道:“也是,三姨母出嫁了,並不住在府中,你又不記得,難怪會不認識。”
原來是叔父榮國公的獨女,自己的堂姐,韓國夫人。
好端端的,乾嘛白眼看人嘛!
喬毓有點鬱悶,倒沒同彆人講,又說了會兒話,便見皇太子與韓國夫人一前一後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