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這麼想的,隻是另有一樁麻煩,”許樟接過那幾張銀票,對著光看了會兒,忽然又推回去,正色道:“兒子現下正在萬年,為太子殿下做事,公務繁忙,哪裡有閒心置辦產業?還是要屋舍田畝來的直接……”
他站起身,環視一周,笑道:“阿爹身上沒有差事,二弟也是如此,既然這樣,不妨換個思路,這三十四萬兩銀子給爹,剩下的都給我,豈不是皆大歡喜?”
喬毓喜笑顏開,附和道:“我也覺得這麼分挺好的。”
秦王亦是點頭:“的確公平合理。”
他身份不同,說話頂用,這會兒便道:“寧國公,賬目都是你分的,三十四萬兩銀子也是你自己算出來,想也不會有差錯。許樟在萬年為皇兄辦事,忙碌的緊,實在無暇置辦家宅,添置家用器物,左右你每日招貓逗狗,空閒時候多,便將兩份家產調換過來吧。”
寧國公哪想到自己釀出來的苦果轉頭就被塞進了自己嘴裡,如遭雷擊,這座公府裡邊兒剩下的錢物何止百萬,就這麼輕飄飄的從自己指間溜到了長子那兒去?!
這是在剜他的肉啊!
寧國公呆滯半晌,才勉強扯出個理由來,訥訥道:“寧國公府乃是禦賜宅院,按製應當與世子,大郎怎麼能要呢。”
“無妨,”秦王善解人意的笑道:“本王奏請父皇,再賜下一棟宅院便是了。”
寧國公還待再說,卻見喬毓摸著她的佩刀,湊上前來,兩眼亮晶晶的:“聽說寧國公找人算命,說能活到九十二?”
“……”寧國公悚然道:“我今天就搬走!”
區區三十四萬兩銀子,怎麼能跟剩下的偌大家財相比?
李氏幾欲吐血,慪的心頭作痛,隻是見寧國公不敢做聲,默認此事,方才咬著牙認下此事。
“既然決定要搬,那就趕快吧,”許樟淡淡道:“親兄弟明算賬,親父子也一樣,老爺跟夫人收拾了行囊,就可以走了,崇仁坊那兒還有一棟宅院,你們搬過去住吧。”
寧國公死死的瞪著他,方才那一絲歉疚已經蕩然無存,不像是父子倆,倒像是生死大仇。
喬毓笑眯眯的湊過去,道:“怎麼著,還要我送你走嗎?”
寧國公看見這副麵孔便覺打怵,訕訕低下頭去,道:“我們這就去收拾東西……”
許樟回京隻有半年,在寧國公府住的時間連三個月都沒有,對這兒自然沒什麼太深重的感情,但許二郎生於此、長於此,聽說要走,卻是依依不舍,捂著作痛的手掌,神情不滿,哭個不停。
“走吧,”寧國公心疼不已,摸了摸許二郎的頭,憐惜的哄道:“隻是換個地方住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是一直想要匹西域馬嗎?邢國公府新得了好些名馬,阿爹為你討一匹來,好不好?”
都是親兒子,待遇差彆怎麼會這麼大?
許樟的母親是他的結發妻子,跟他共患難的女人,李氏是婢女出身,屢次給他戴綠帽的蠻婦,但凡有腦袋,就知道該怎麼選吧?
喬毓實在是搞不懂寧國公的精神世界。
前廳外邊兒便是架起的遊廊,底下是一方池塘,遊魚斑斕,正在水中愜意遊走,喬毓懶得再看那幾人嘴臉,走出廳去看魚。
約莫過了半半刻鐘,寧國公才帶著哭哭啼啼的李氏和許二郎出門,秦王和許樟說著話跟過去,大抵是要盯著他們搬走。
孔蘊當日往萬年去,便是跟博亭侯斷絕父女之情了,嘴上說是無礙,但骨肉至親,哪裡是能輕易隔斷的?
免不得要傷心一陣。
隻是今日見了寧國公,她才恍然發覺: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比起寧國公來,博亭侯這個父親實在是太親切和藹了!
孔蘊不禁歎了口氣:“聽聞寧國公早年也是英武剛直,怎麼現在就……”
喬毓同樣有些感懷,搖頭道:“人都說會變的吧。”
兩人麵帶悵惘,如此說著話,倒沒注意許二郎不知什麼時候到了近前,目光怨恨的瞪著喬毓,忽然間撲過去,重重撞在了她身上。
“都怨你!”他怒叫道:“要不是你,我才不是無家可歸!”
喬毓給他撞得身體一歪,虧得前邊有欄杆在,才沒掉進水裡,隻是她運道不好,欄杆年久,漆麵不再平滑,一根木刺順勢刺進手心,立時湧起一陣劇痛。
這倒黴孩子!
喬毓真想一腳把他踹到天上去,見他實在是小,這才收了腳,改成一巴掌,朝他臉上拍過去了:“什麼叫無家可歸?你爹死了還是你娘死了?!你跟你爹你娘有這個下場,叫自作孽不可活,叫報應不爽,懂嗎?!”
許二郎被她扇倒在地,麵頰作痛,抬手捂著臉,“哇”的痛哭出聲。
寧國公見狀急了,快步過去把他扶起來,心疼道:“他還是個孩子,秦國夫人,你與他計較什麼?!”
喬毓終於將之前忍著的那一腳踹了過去,寧國公措手不及,滾出去六七步遠,方才頭暈眼花的爬起來。
“他是個孩子,你不是,”喬毓心裡邊兒那口氣出了,爽歪歪道:“現在你滿意了吧?”
寧國公麵色漲紅,卻沒說話,神情狐疑的盯著喬毓看了良久,忽然:“你,你究竟是……”
李氏哭著撲過去:“老爺!”
這一聲將寧國公的思緒打斷,也將他的怒氣擊散,他有些怔楞的坐起身來,拉著李氏和許二郎,往後邊去收拾東西了。
喬毓看他神情,隱約猜到他大抵是覺得自己與明德皇後太過相像,卻也不甚在意。
孔蘊將她的手拉過去,便見那根黑長木刺仍且在掌心肉中,目光心疼道:“這可如何是好……”
“拔了就是。”喬毓不以為意,說著便伸手將那木刺抽了出來。
淺烏色的血順著掌心流出,她轉到池塘那邊兒去,將汙血擠乾淨,直到流出的血轉為紅色,方才自香囊中取出點藥粉,輕輕撒了上去。
孔蘊遞了帕子過去,喬毓笑著搖頭:“這麼點小傷,哪裡用得著包紮……咦,這是怎麼了?”
她目光微垂,瞧了底下池塘一眼,卻見遊魚不知何時都聚攏過來,圍在自己與孔蘊站立處的下方。
孔蘊看了眼,倒不覺得奇怪:“這類魚就是這樣,見有人來,便湧上來,想是以為要喂食了……”
不,不是這樣的。
喬毓心中一片雪亮:最開始她過來的時候,並沒有魚圍上來,現下這般異態,卻是在她將血滴進池塘之後。
難道說……
這念頭浮上心頭,她的眼眸霎時間亮了起來。
……
李氏滿腹怨氣的盯著仆從們收拾東西,麵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寧國公卻有些失神,像是丟了魂兒一樣,不知再想些什麼。
許二郎今天接二連三的挨打,心裡的委屈若是化成水,能灌溉整個撒哈拉沙漠,神情陰鬱的坐了會兒,忽然站起身,往外邊兒跑了。
李氏有些不耐煩叫住他,遷怒道:“家裡邊兒還不夠亂嗎,你又要鬨些什麼?老實一點!”
“這都不是我家了,我還留下乾什麼?”許二郎頭也沒回:“我要出去玩!”
李氏心裡煩悶,揮揮手,示意仆從跟著,自己則往內室去,悄悄將積攢下來的財物藏起來,想著待會兒一並帶出去。
他們收拾了兩個多時辰,方才暫且宣告結束,許樟到底也沒趕儘殺絕,見他們藏匿東西,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仆從牽了馬來,寧國公翻身上去,李氏也登上馬車,浩浩蕩蕩往崇仁坊去,看起來,真是跟此處徹底劃分開了。
喬毓怕這倆人作妖,跟兒子出門去瞧,便見寧國公馬前站了個瘦削的卷發胡人,不知是說了些什麼,寧國公竟舉起馬鞭,將他給打走了。
許樟見那人走時回頭看,瞥見自己一行人在,似乎有些驚詫,掉頭就跑,著實鬼祟,便喝道:“站住!”
哪知那胡人不僅沒停,反倒逃命似的,飛速拱進一條小巷,轉眼便消失無蹤了。
喬毓與秦王對視一眼,也覺得那胡人古怪,到寧國公那兒去,道:“那胡人是什麼來路?”
寧國公仍且有些恍惚,目光複雜的看喬毓一眼,含糊道:“一個想上門訛詐的傻子罷了,無需理他……”
上門訛詐?
喬毓左右看看,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正蹙眉細思,就聽許樟道:“他說了什麼?怎麼訛詐的?”
“讓我老實點,為他們辦事,還說李蛾子在他們手上,”寧國公一見長子,便有些不耐煩:“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又不認識李蛾子……”
許樟:“……”
秦王與孔蘊:“……”
場麵一下子安靜起來。
喬毓躊躇幾瞬,終於道:“我覺得,他說的好像是是你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抽人送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