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顧磐磐又低聲道。
隋祉玉明白, 顧磐磐過去的十四年,並非生活在錦繡高門裡,而是在民間長大。身處在煙火百姓家,她所見的,都是這些尋常的人。她跟在顧迢齡身邊, 從小看著爺爺救人治病, 自然會受到影響。
皇帝要救這些遭受時疫的人, 是他對子民的責任, 即便是憐憫,也是一種俯視蒼生的憐憫。
而顧磐磐, 則是真正的將心比心。
隋祉玉慢慢道:“李樘, 你就留下來, 保護好容三姑娘。”
邢燕奪看看顧磐磐, 沈囂卻是看看邢燕奪, 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顧磐磐聞言, 微笑看著皇帝,說:“謝陛下。”
喬慈衣也提出,她想跟著顧磐磐進錄州城,但她不會醫術, 留下來並沒有意義, 不管是顧磐磐, 佘知公主,還是白確,都沒人同意。
馮從佳也不同意, 說隻允許醫者入內。
皇帝雖沒有說話,但也能看出是同個意思。
顧磐磐這時又說:“除了糧食和藥,還望陛下派人送些白礬、鐘乳石、榆樹皮等能淨水之物。”
在這種特彆的時候,更需要飲水潔淨,白礬、鐘乳石、榆樹皮等物品能對水起到一定的淨化之用。
隋祉玉頷首:“好,朕會臨近州儘快支援資物藥材。中央的物資,還有太醫院的人也會儘快到。”
他又對馮從佳道:“朕暫留下四百軍士,分守在四個城門外,幫忙運送掩埋死者骸骨,必要時也可幫你維持秩序。
馮從佳自是叩謝皇恩,就道:“陛下,您不宜在錄州久留。當趁著天未全黑,儘早前往宜州,萬萬不要留宿錄州底下的村落,現下有些村裡也有疫症。”他又道:“臣等恭送陛下。”
按照禮製,自然是臣民目送皇帝離開,沒有皇帝目送臣民的道理。隋祉玉卻並不願離開,道:“馮從佳,你們先進城吧。”
馮從佳有些遲疑,但還是領命道:“是,陛下。”
顧磐磐跟喬慈衣道了彆,因為有很多人在,她就沒有單獨跟皇帝說話,隻是道了聲:“臣女告退。”
隋祉玉喉間低嗯了聲,他看著顧磐磐慢慢走進錄州高大的城門裡,在一群男子之中,她的身形顯得格外嬌小,兩扇黑鐵城門開始闔攏,眼見那女孩就要完全地消失在他的視野裡,無法看見。
顧磐磐這時回了一下頭,朝皇帝和喬慈衣又笑了笑,無聲做著最後的道彆。
隋祉玉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看著顧磐磐那白皙嬌嫩的小臉,心臟有一陣陣的緊縮之感,他倏然握緊馬韁,力量之大,令他的手指關節也泛白。
皇帝向來對自己的自控力引以為傲,今日卻有些痛恨自己的自製力,他生生忍住心裡那股衝動,那股想要追過去將顧磐磐抱上馬背帶走的衝動,也朝這姑娘微笑了笑。
“磐磐,你要好好地保重。”喬慈衣有些無法克製住心裡湧出的憂懼,又不敢露出過於焦慮之態,以免給顧磐磐增加心裡的包袱。
“好,喬夫人,你一定要在京裡等著我。”顧磐磐也怕她回京的時候,找不到喬慈衣了。
喬慈衣略微頷首。
錄州的城門完全關閉,隋祉玉在馬上靜靜坐了片刻,才道:“走罷。”離開前,他特地看了一眼邢燕奪。
他留下顧磐磐,除了顧磐磐的堅持,也有其他考量。但是邢燕奪……若非邢燕奪,顧磐磐就不會經曆這一遭。隋祉玉的目光裡,透出一種冰寒徹骨的冷意。
邢燕奪心裡也並不好受。他是抱過顧磐磐的,知道這少女有多纖細柔軟,她兩隻手的力氣都敵不過他的一根手指,卻能這樣勇敢,於他這種一上戰場就無懼生死的勇者來說,竟也彆有一番觸動。他又看了看那已閉上的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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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城中,顧磐磐想到她今年年初上京的時候,還曾經過錄州,在城裡的客棧休息過,逛了花燈節,買了很多好吃的。
那賣燈的大姐,還多送她一盞。當時城裡多熱鬨啊,現在則冷清極了,沒有異狀的百姓都被禁令在家中,暫不得出,等著官府發糧施藥。
城裡已將南集市的一整片都劃為患區,顧磐磐最初的確留在了患區外,她開始是在一家叫宣康堂的藥堂,為一些症狀輕微,尚未發熱,或是症狀不明的患者醫治。
但禦醫鄭炯之察看了顧磐磐開的藥,和她的針灸手法,發現她竟完全能獨當一麵,就請馮從佳給顧磐磐另外找了一處院子,讓她單獨看病,這樣又可以將病人分流。
顧磐磐從沒有一天紮過這樣多次針灸,上至老者,下至孩童,有的虛胖水腫,有的枯瘦如柴,紮針的位置也因病症與體質而不同,因此,是很需要專注的,這樣兩天下來,她的手指關節都有些脹痛了。
顧磐磐平日裡是不用自己煎藥的,她有婢女,有藥童,但現下人手太緊缺,院裡架著許多藥罐,哪怕指揮上李樘等人,顧磐磐不時地還是會去看,手上也免不了被燙了幾次,還起了幾個水泡。
李樘在一旁看著顧磐磐那玉蔥似的手,這兩日變得傷痕累累的,心道,若是皇上看到,不知該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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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沒有回京前,容定濯不敢離開京中,擔心他若離京,京中一旦有變,態勢無法挽回。
見皇帝回京,顧磐磐又獨自留在錄州。容定濯哪裡還坐得住,聽聞有與顧磐磐麵容相似的月摩國女子進京,也顧不得先去看,而是策馬疾行,先去了錄州,要去接回自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