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景有個優點,越是緊迫的時候腦子越是冷靜,短短幾秒,他的大腦開始飛快運轉,把前因後果推理得七七八八。
一萬英鎊這個指代性很強的單詞讓他很快鎖定了花錢買.凶.殺.人的人選——霍華德伯爵,能花的起一萬英鎊又和他有深仇大恨的,隻有這個攪屎棍貴族了。
火車上的遭遇讓樂景算是對伊萊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這是一個遊俠一般的人物,很講原則,並不是那種純粹的壞人,也就是說,樂景有很大概率可以策反他。
想到這裡,樂景整個人都輕鬆很多,他冷靜地抬頭對上伊萊的雙眼,對方深棕色的雙眼裡浮現零星的笑意,沒有一點殺意。
樂景心中一動,試探道:“玩笑就到此為止吧,你真是嚇到我了。”
伊萊放開樂景,哈哈大笑起來,“你還真不好騙!”他大力摟住樂景的肩膀,笑道:“你還真不像個孩子,我在你這個年齡可沒有像你這般冷靜!”
樂景這下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他笑著看向伊萊,“真的有人花了一萬英鎊買我的命?我這麼值錢?”
不是他低估霍華德伯爵,因為這個伯爵家的產業現在風雨飄零,他就算想殺樂景,也不會出一萬英鎊。
樂景這幾年也通過市局新聞時常關注霍華德伯爵的動靜,他知道霍華德伯爵這幾年投資接連失敗(這其中應該少不了艾倫家的手筆,樂景對此很感激),他的幾個兒子為了繼承人的身份明爭暗鬥,讓上流社會看足了笑話。
所以樂景這些日子已經把這個昔日的敵人拋在了腦後,因為他認為霍華德伯爵現在就自顧不暇,應該沒有精力找他這個舊仇人算賬了。
但是伊萊既然說出了這番話,應該不會是空穴來風。
他猜霍華德伯爵應該真的有雇凶殺人,隻是應該沒有花那麼多錢。
果然,伊萊搖了搖頭,調笑道:“你還沒有這麼值錢……是兩百英鎊。”
伊萊再次哈哈大笑,狠狠揉了揉樂景的頭,“哈哈哈,你還真是個幸運的小家夥!如果接下任務的是彆人,你現在一定早就掉了腦袋了!”
樂景也笑了起來,雙眼彎成月牙,慶幸道:“是啊,我一直很幸運。”
兩百英鎊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簡愛》中,女主角簡愛在桑費爾德莊園裡做家庭女教師,一年的收入是20磅(包吃包住)。
小中產階級的紳士收入達100-200英鎊。
但是,兩百英鎊在上流社會眼裡就不算什麼了。畢竟上流社會一頓奢華晚宴就要花費幾百上千英鎊。
霍華德伯爵看起來是真沒錢了,所以才會拿出區區200英鎊來追殺樂景。
還好來這裡的是伊萊。
而且……伊萊從樂景這裡聽說了霍華德伯爵暗殺他的理由後,說不定還會反而成為樂景的幫手。
雖然有點卑鄙,但是樂景打算利用伊萊對殖民者的仇恨。
伊萊摸了摸鼻子,看著樂景的眼神頗為奇異,“你是怎麼惹到英國佬的?他們去黑市發布了對你的追殺令,我正好到馬薩諸塞州有事,就接下來了這個單子,來到這裡後才發現任務對象就是你。”
“我記得你說過,你會去馬薩諸塞州斯普林菲爾德,你怎麼來到了孟鬆啦?”
樂景也覺得自己和伊萊的緣分很奇妙,他先回答了伊萊的後一個問題:“我們來到斯普林菲爾德後,就被管理我們的官員分配到了康涅狄格州和馬薩諸塞州的十幾個寄宿家庭裡,我和我的兩個朋友就被分到了孟鬆城。”
然後他思索著組織了一下語言,把他和霍華德伯爵父子之間的恩怨娓娓道來:“那個想要暗殺我的人,應該是英吉利國的霍華德伯爵。我和他之間的恩怨要從四年前說起……”
隨著樂景的訴說,伊萊的表情漸漸猙獰如惡鬼,眼中閃過野獸一般凶殘的殺意,最後他更是用樂景聽不懂的印第安土語爆出一連串的臟話。
不遠處嬉笑著的孩子們驚恐的看著這個模樣凶狠的壯漢,驚慌地跌跌撞撞跑開了。
樂景安靜的看著伊萊咆哮著發泄他的怒火。
他知道,伊萊肯定是被他的遭遇勾起回憶,想起來其他不愉快的事了。
印第安人從殖民者那裡得到的惡意,絕對超過一個三觀正常的普通人對惡的想象!
許久,伊萊終於平靜下來,隻是他的胸膛還是上下起伏,鼻孔一張一合喘著粗氣,用帶著口音的英語罵道:“狗屎!白人都是一群惡魔!他們總是熱衷於毀滅彆人最珍貴的東西!”
他皺著眉頭,古銅色的臉上還帶著餘怒未消的紅暈,有點擔憂的看著樂景,“你怎麼辦?我不會殺你,但是英國佬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會請其他殺手來殺了你,乾脆……”男人的表情越來越凶惡,他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個刀,“你也請殺手殺了他好了。”
樂景知道,他這次運氣好,遇到了伊萊,但是下次可沒有那麼好運了。
在大多數時候,樂景是願意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人的。
但是,那是因為他知道那是因為並沒有被觸到底線。
在21世紀時,樂景隻有一次被觸到底線。
他曾經臥底進了一個外國邪.教,這個邪教用人作為祭品,他們飲人血,用人骨祭祀。
樂景車禍前去監獄采訪的連環殺人狂,隻是這個邪.教的外圍成員。
如果這是個華夏邪.教,那麼共和國一定會送這些變態去見他們的神。
可是這個邪.教所在的國家已經廢除了死刑。
樂景花了一年的時間挑撥離間,讓邪教高層之間反目成仇,互相殘殺。最後他蠱惑了一個狂信徒,由他來炸毀了邪教的總部,和他的兄弟們一起去他們的神前侍奉。
而現在,霍華德伯爵的行為再次觸到了他的底線。
樂景並不怕死,隻要他的死是有價值的,那麼他就會心甘情願的笑著迎接死亡。
這話雖然有點奇怪,霍華德伯爵想要殺了樂景,樂景卻不會因此想要殺了他。
真正讓樂景對霍華德伯爵死了殺心的,是因為霍華德伯爵已經嚴重擾亂了樂景在這個世界的目標,樂景還有很多事沒做,所以他還不能死。
如果在現代,樂景會把霍華德伯爵送進監獄。但在十九世紀的英國,霍華德伯爵作為貴族,很大概率無法得到正義的審判,出獄後的霍華德伯爵會繼續和樂景不死不休下去。
所以就隻能讓霍華德伯爵去死了。
樂景平靜點了點頭,問伊萊:“可以給我介紹一個殺手嗎?”有伊萊牽橋搭線,他應該能找到靠譜合適的亡命之徒。
伊萊卻笑道:“何必找彆人?我就可以代勞。”
樂景一頓,驚訝地看著伊萊:“你?你何必淌這個渾水?”
而且樂景心裡有個疑問沒說出來。
他和伊萊不過兩麵之緣,伊萊何必這麼幫自己?雖然他的確會付錢,但是為了一點錢去暗殺一個英國伯爵,失敗了會把命搭進去,成功了也不得不隱姓埋名浪跡天涯,怎麼看怎麼劃不來。
伊萊看起來也不像亡命之徒。
伊萊看了看周圍。
午後的公園,人丁零落,剛剛嬉笑的幾個孩子也已經被嚇跑了,遠處隻能看到一個老人坐在長椅上打盹。
伊萊搓了搓臉,抬頭望著燦爛的陽光,聲音很輕,仿佛在說著悄悄話:“因為我就要死了。”
樂景震驚的看著伊萊,他看起來是那樣健康!
伊萊苦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子,“醫生說我腦子裡長了個東西,這個東西會越長越大,要不了多久我就會死了。”
樂景不是醫生,但是從伊萊的形容來看,他應該是得了腦瘤。
腦瘤在21世紀都是很難治好的絕症,更彆提這是19世紀了,所以伊萊差不多真是無藥可醫。
伊萊的目光跟隨遠遠飛去的一隻黑鳥,眼中浮現悠遠的追思,聲音低沉蒼涼,好似被時光打磨做舊過一樣,“所以,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我來到馬薩諸塞州,前來複仇。”
“複仇?”
然後樂景就從伊萊那裡聽到了一個橫跨二十五年時光,曆經家族兩代人的仇恨。
“我出身於美國東北部一個名為巨石的部落,部落的首領是我的父親,我們住在森林裡,以捕獵為生,過著雖然貧窮但是很幸福安穩的生活。但是,有一天,美國人闖進了我們的領地,宣稱我們的領地已經被他們征用了,他們要在上麵修鐵路,開通火車,要求我們部落離開這裡。”
“我父親很生氣,他拿起弓箭,要求美國人離開我們部落。”
“然後……”伊萊的聲音哽咽了,他抬頭望天,努力睜大眼睛,不讓淚水滴落,喉結劇烈滾動,停了幾秒後,才能勉強說出話來,“然後,美國人開槍了,他們殺了部落裡的所有男人,強.奸了……部落內所有適齡的女人,我那時候才五歲,親眼看著父親的頭顱在地上滾動,母親被那些禽獸壓在身上,對我喊:跑啊,伊萊,快跑啊!!!”
這個魁梧的漢子突然彎下腰,捂著臉,嗓子眼裡發出絕望野獸般的淒厲的哀嚎,幾隻麻雀受驚地飛起。
伊萊跪倒在地上,抱著頭,突然抽搐著在地上來回翻滾,嘴裡發出淒厲尖銳的慘叫聲。
樂景心神一凜,擔心是伊萊激動的情緒刺激到了腦瘤,如果腦瘤炸開了他就真的活不了了。
他連忙跪下來,把伊萊的手抱在懷裡,阻止他錘自己的腦袋,飛快說:“冷靜下來,現在你還有機會複仇,你還有機會,不要衝動,深呼吸,平複一下心境……”
在樂景不停的勸說下,伊萊漸漸冷靜下來,腦子眼裡針紮似的疼痛逐漸平息,他的身體慢慢停止了抽搐。
樂景低頭關切地問伊萊,“你好些了嗎?”
伊萊躺在樂景的懷裡,自言自語道:“對,我還要複仇。”
他撐起身體,離開樂景的懷抱,直接坐在了地上,苦笑道:“讓你看笑話了,自從得了這個古怪的病,我就總是時不時頭痛,我剛剛說到了哪裡?”
樂景看了眼伊萊蠟黃的臉色,斟酌著問道:“你的仇人,就在馬薩諸塞州嗎?”
“有個仇人在。我已經殺了他。這些年,我一直在查找那些畜生的蹤跡,已經陸陸續續殺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還有一些人,我已經記不得他們的臉了,隻能讓他們接受天神的審判!但是還有一個仇人,我永遠忘不了他的臉,他是那些美國屠夫的領導者,是他們的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