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對人生有過很多種幻想。
在上一世的後期,她便開始幻想,如果沒有跟謝伏在一起會怎麼樣,如果她好好修煉,好好對待花良明,隻找一個很普通的師兄結為普通的道侶會怎麼樣。
重生之後,她又在想,如果一生隻一個人生活,隻陪著爹爹和師尊會怎麼樣?
真的接受了師無射之後,花朝又在想,如果她從一開始選擇的便是師無射,人生當中從沒有過謝伏,又會是怎麼樣?
花朝無法想象出的那種完美人生,她現在卻有了。
她像是在一場噩夢之中醒過來,她已經二百多歲,她的父親正好好活著,和她之間解開了關於母親的心結,然後和水月長老順利在一起了。
她的師尊也沒有困宥過去死去家人的死,以至心魔成執,她的師尊依舊愛喝酒,每天在門中除了給弟子們上上課,便是醉生夢死。
她的大師兄沒有死於秘境,而是救下了一眾進入秘境曆練的弟子們,成為了修真界各宗都欠了人情的新一批仙門翹楚之首;不僅讓清靈劍派在修真界之中掛上了名號,甚至在仙門大比之中拔得頭籌,成為了能夠進入仙盟最年輕的小頭領。
再過上個一二百年,成為仙盟之首指日可待。
妖族沒有作亂,魔族也沒有伺機越界,三界和平,並且相互製衡。
而花朝有了兩個小孩。
是她和師無射生的孩子。
花朝坐在落雨亭之中撐著手臂恍惚睜眼,便有兩個眉目酷似師無射,但是鼻子下巴卻像她精巧的孩童湊到她跟前來。
長得一模一樣,是一胎雙生,正一左一右拉著她的袖口,叫她:“娘親!”
花朝笑了起來,她的膝上有一個碩大的狐狸腦袋,她側頭一看,黑球也已經長到了成年大小,伏在她膝上翻起肚皮嬌嗔叫著,但是站起來卻威風凜凜,不輸虎豹的氣魄。
“你醒了。”從落雨亭外麵進來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他穿著墨藍色的長袍,卻不再是司刑掌殿的服製,而是司刑長老的服製。
赤金符文繪滿法袍,他修眉英目,俊美到鋒銳,看上去簡直割人眼球一般,讓花朝眼眶酸澀。
他一雙琉璃色的眸子,原本淡漠又冰冷,但是對上了花朝,便自動化為了兩汪蜜泉。
語帶嗔怪道:“怎麼又在外麵睡?受涼了可怎麼好?”
修長筆直的腿邁動,緩緩朝著花朝而來。
那兩個之前喚花朝娘親的小童,跑去拉他的衣擺,親切叫道:“爹爹!”
花朝鼻尖一酸,淚徑直流了下來。
師無射立刻上前,坐在了花朝身側,抬手為她抹去眼淚,將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輕撫她的長發。
“怎麼又哭了?”
師無射低聲嗔怨,“你自從懷了小寶,便情緒不穩。”
師無射伸手摸了下花朝微微隆起的肚子,說道:“何必這樣辛苦,我們有大寶二寶就好了啊。”
花朝抽了抽鼻子,從師無射的懷中抬眼看向他,他一樣那麼英姿不凡,俊美可靠。
花朝摟著師無射的脖頸湊到他的耳邊親了他一下,悄悄在自己頭上摸下了一柄簪子,耳鬢廝磨之際——花朝突然抬手,將簪子狠狠戳入了師無射的側頸,又毫不留情地□□。
鮮血噴濺在撲過來的兩個小童的臉上,他們慌張地愣住,而後“哇”地哭了起來。
一口一個“娘親”,“爹爹”。
而師無射按住了自己的脖子,滿眼都是不可置信,他向後靠在欄杆上,震驚問道:“為什麼?”
“一切都很美好,但是戲過了。”花朝抓著染血的簪子,神情複雜,卻眼神清明無比地說,“我想象不出自己生孩子的樣子。”
她上輩子就被水泡壞了身體,根本生不了。
至於這輩子……她和師無射哪個也不是喜歡小孩子的性子,師無射連姬刹這個女人的醋都吃,恨不能刮到花朝頭頂上的一片樹葉都要摘下來撕碎了。
生兩個孩子又懷了一個,師無射還能笑得出來嗎?
花朝把染血的簪子扔地上,看著師無射,或者說是看著此間幻境的境主說:“你大概想偏了,我雖然修為低微心無大誌,隻想混吃等死,但是我可從不想成為什麼賢妻良母。”
“師無射”的脖子還在噴血,但是兩個小孩子卻已經像是斷線的木偶,一動不動了。
花朝起身,看了一眼這模仿飛流院構造的落雨亭的幻境,又誇讚道:“幻境挺精妙的。”
花朝走到落雨亭旁,看向下麵的暖池,嘖嘖道:“暖池的石頭排列都是對的哎。”
花朝對幻境的研究也不少,知道幻境都是映射入幻之人的內心,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連飛流院裡麵暖池的石頭排列都記得這麼清晰。
師無射終於不噴血了。
他站起來,抬手一揮,很快四周的景物飛速變幻,接著花朝來到了一處天高地闊的山上,她依舊在涼亭之中,隻是木亭變成了竹亭。
花朝忍過了眩暈之感,一回頭,便看到了一個渾身散發著靈光的人,正背對著他負手站在亭子的另一端。
花朝眼睛差點被刺瞎,眯了眯眼睛,看到了那個人生得滿頭銀白長發,一身雪色長袍,道骨仙風,鬆骨挺秀,山風帶起他的長袍漫卷,靈光流動擴散向四周,一個背影,他正如神祗落凡。
他背對著花朝,麵對著的是一池金光閃閃的蓮花。
花朝本著敵不動我不動的心思,站在他身後眯著眼睛沒有動。
他身上散出的靈光十分渾厚,簡直沁人心脾,無需化用,便直接朝著經脈之中鑽。
他好像一座**的靈山。
半晌,可能是見花朝竟然還不上前,他終於開口說話了。
“你看這下方金蓮池,其中孕生的蓮子,服下便能夠進境。”
他的聲音縹緲空靈,似來自天外,花朝心裡隻有一個想法——裝神弄鬼。
她甚至在想,她昏死之時是在師無射懷中,師無射抱著她,她還能中了招,那說明他們可能沒有人能幸免了,所有人應該都被拉入了幻境。
被羽人族寄生的太虛死了,沒有新的羽人族寄生者再出現,那麼現在出現的,應當就是真正的羽人族了。
他這金光閃閃架勢這麼足,還是個一頭白毛的老東西,想來不是羽人族族長,也是個族中長老一類,花朝偏向是族長。
花朝上一世是沒有見過羽人族族長的,上一世謝伏從秘境出去,就做了羽人族族長。
那時候他也見到了這個裝神弄鬼的老東西了嗎?
花朝正想著怎麼辦,那“老東西”就轉過了頭。
饒是花朝也倒吸了一口氣,這人長得簡直尤似天神臨世,臉龐俊美到近乎虛幻。
花朝愣愣看著他,這人對著花朝勾唇一笑,攝魂奪魄。
他對花朝開口:“你修為低微,吃下金蓮子,便能進到你想要進的修為,無須耗費漫漫幾百年苦修。”
花朝本來懾於他的容貌,但是一聽這聲音就清醒了。
修為不走苦修,靠吃什麼東西進境,那就是空中樓閣,和吃進境丹沒有任何的區彆。
這人滿口胡話啊。
花朝清醒了一點,再仔細一看他,就發現了不對……他長得確實完美,但是怎麼看怎麼像謝伏。
模樣長得像謝伏,身材又像是師無射的……
花朝沒忍住“嗤”地笑了。
她明白了,這境主還是按照她內心認為最好看的模樣去幻化的,她就說剛才那個道骨仙風挺拔無比的背影有點眼熟,那不是武淩嗎?
“你為何發笑?覺得很可笑?”
這境主大概是沒有遇見過花朝這樣無理的人,有些惱怒,仙氣兒都壓不住了。
“你難道不想增長修為,提升境界?想一直依靠你的師兄保護嗎?”
花朝心說你怎麼知道?
她這稀巴爛的靈根要是隨便能提升修為,她上輩子早就得道飛升了!
不過花朝想了下,境主這是想要挖出她內心最真實的**。
她仔細觀察過這幻境很真,能維持這等幻境的境主,能力反正是比花朝強的。
她無法強行突破,那就不如順水推舟,看看這個縫合怪四不像到底想要乾什麼。
“我當然想要提升修為,但是我是雜靈根,不單、也不純,我修煉總是事倍功半。”
花朝客氣了一些,臉上帶上了試探和渴望,問道:“前輩,你所言當真嗎?”
於是這個自作高深莫測的四不像,就開始對著花朝各種誘惑。
他說他能改變花朝的靈根。
他說他能贈給花朝這一方金蓮池。
他說他能讓花朝擁有世人無法匹敵的能力。
他說他能讓花朝被世人追隨,成為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君王。
花朝原本是當著笑話在聽的,隻想著先糊弄著,然後尋找破境之法。
但是聽著聽著,她便笑不出來了。
花朝表情嚴肅,堪稱冷肅問道:“仙人是說,你是一族之首?”
“自然。”四不像微微仰頭,一臉狂傲,“你們先前拚死鬥敗的那個元嬰,正是我族中普普通通的一個傀儡罷了。”
“我族擁有能夠令天下俯首稱臣的能力,你們想必已經窺見一二。就連這秘境,也是我族寶地,隻要我族不開啟寶地,外麵就算舉天下修士,也尋不到入口。”
花朝垂眸,腦中思緒百轉,又問:“可是……那太虛長老不是進來了嗎?他是進來才被你們族人控製的吧?”
“嗬。”四不像冷笑,“他自然不是此次秘境開啟才進來,他先前就已經進來過,並且在那時候,就被我族發展成了眷族。”
四不像又道:“你想要的一切,我族人都能為你做到,你要將我族人帶去秘境之外,助你洗境伐髓,提升修為又有何難?我族人甚至能夠幫助你一統三界。”
花朝若是一開始,就聽到如此狂言,或者說她根本就不知道羽人族的厲害,她絕對不相信這個四不像說的任何一句話。
但是她前生跟著一個逐步一統三界之人,深刻領會到了羽人族發展眷族的能力。
“我在修真界隻是個無名小卒。”花朝神情凝重道,“仙人為何會選我為你發展族人?再者說外麵修士又何止萬眾,高人層出,勾連妖邪坑害修士,乃是會被仙盟聯合追殺的死罪。”
“我又何德何能?”
花朝輕笑一聲,再度道:“況且我如此修為能力,若是當真助你族人暗度陳倉,出了秘境,屆時按照你說的你們族人之能,殺我不過瞬息之間,我豈不是作繭自縛?”
“仙人,彆說笑了。”
花朝故意把一切事情都挑明,就是想要對方也亮出底牌。
果然四不像細細看了花朝片刻,麵色不快:“你倒是足夠清醒聰明。”
他以為隨隨便便能騙一個人為他所用,做他的傀儡。像之前對那個太虛一樣,隨便許一點好處,就能為他鞍前馬後,甚至令他魂體寄生,逐步侵染蠶食他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