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1 / 2)

山海亦可平 開雲種玉 20500 字 3個月前

方征內心萬匹草泥馬轟雷般碾過。在小河邊就不該提醒!讓這家夥被蛇巫耳朵上的小金蛇咬死就好了!

但方征是誰, 他精明、會忍耐、一肚子壞水,剛才驟然太激動才衝動, 等意識到處境, 他回籠的理智立刻分析清楚了狀況。

現在沒法硬來, 他打不過子鋒。

他就像被一頭猛獸從背後摁住,這頭猛獸隨時都可能殺人。

雖然方征內心波瀾依然狂狼駭生,但現在裡子麵子都沒用,要活下去,他隻能假意屈服, 答應做子鋒的戰俘。忍耐著, 總會找到下手報複的機會。

“我……我知道了。我是你的,你先放手。”方征覺得這個姿勢很危險, 要是對方忽然興起又把他日一頓怎麼辦?雖然牙簽插進去不痛, 但很屈辱。而且這個太監有咬人的癖好, 把他肩咬得好痛。

子鋒果然放了手,依然在打量他,“你還是想殺我。”他看著方征的眼神, 忽然露出淺淡笑容, “那你就試試吧。”

那笑容雖然淺,但卻透著狂妄般的篤定。

強者為尊,如果被戰俘殺了,那他也沒什麼怨言。

瞞不過子鋒, 索性就不瞞, 但也沒必要繼續激怒野獸。方征收斂了那副要殺人的眼神, 起身往外走去。

“逃跑?外麵都是伏兵。”子鋒告訴方征,“那天我急著回來殺大蛇。帶不動你。但進出道路都彙在這個部落。知道你不久就來。你走不掉。”

方征道:“我不逃跑,我去找繩子,不是要一個很大的背包麼。”

這副平靜蟄伏的模樣,可真有意思。子鋒摸著下巴想。

方征一直走到對方看不到的角落,才一拳狠狠擊在樹上,他眼中都是翻滾的暴戾狠色,拳眼攥得死死的,捏出青筋,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要把這個戰爭機器狂人一片一片地削皮挫骨,折磨至死。這股恨意如此強烈占據他全副心神,可以成為他賴以生存的毒汁。他神經質地低笑起來,很好,非常好,終於找到了第一件在這個上古時代的陌生時空值得期待的事:那就是子鋒死的樣子。

方征眼珠一轉,武力值打不過子鋒,他可以來陰的。

是時候和那兩位不受保護的長老聊一聊了。

當然,去找長老之前,方征並沒有置子鋒的吩咐於不顧。他搜刮了一圈那幾間被大蛇吃掉的屋主的家,找到一大堆皮草、粗繩,然後丟給績六。她做工特彆快,但是材料不夠,正在到處找繩子。

“都給你,給我做個大背包和衣服。剩下的材料你自己用。”方征使喚她。

績六一顆心又撲通撲通跳起來,充滿動力地開始做工。

“你為什麼不喜歡女人?”在方征準備離開時,回頭望去,績六有些慌張,沒想到自己真的問出來了。

方征打量她,這個原始部落十七八歲的女孩,長得跟後世三四十歲的女人差不多,臉上有了細細皺紋,那雙手也因為長期的勞作而枯瘦。他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麵之緣的姚姐。

“太苦了。”方征不知道是在對誰說。

他理論上有一個養母,是方研究員的愛人,卻死得很早。在方研究員收養他的前一年,就過世了。所以方征從來沒見過她,隻見過幾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個清秀的少女,穿著軍大衣,顯得朝氣蓬勃,和方研究員剛結婚一年就因工殉職。每到她的祭日,方研究員就會很難過。

方征從小就受了影響,他精神世界都是方研究員這個單親父親帶給他的,嚴重割裂了和女人的聯係。沒有體驗過女性長輩的照顧,卻要目睹和承受失去女性長輩的悲傷,在他看來,那張結婚證所代表的契約關係就像一個牢籠把方研究員鎖在其中,使得方征成長後儘力逃避兩性關係。這就是他不喜歡女人的童年根源了。

方征走進公社裡,找到了兩位長老。

他們正在調配一種奇特的藥,給公社裡的嬰兒服用,使得嬰兒們暫時沉睡宛如假死。不需要進食,呼吸需要的空氣也很少,能維持數日。他們預備把嬰兒藏起來蓋住,如果起事成功後他們還能回來,就把他們救活。

這種藥用多了危害大,但所有人都要冒險,包括這些孩子,能不能活下去看天意。

方征走進去之前,醞釀了一下表情,他捂著剛才被卸下又重新裝好的手臂,疼痛倒不是裝出來的,假意逼出了一點淚,咬著下唇,對兩位長老陰沉道:“給我草藥。”

“受傷了?”冥夜大長老眼神微妙。

方征故意暴躁不耐道:“你彆管。給我藥就行了。你還欠我藥呢。”

冥夜大長老從架子上取了一罐嘉榮粉遞給方征,狡猾的老狐狸卻在準備遞過去的時候又縮回罐子,故意道:“這倒是我們最好的草藥……不過我記得,子鋒大人那裡也有這種草藥?”

上鉤了。方征不動聲色,繼續假裝委屈道:“他不會給我。”

冥夜大長老這才把藥罐遞給方征,“你知道這麼多,子鋒大人應該看重你啊。”

“哼。”方征故意不屑哼了一聲,然而又警惕住了口,麵露凶光道,“你們不準告訴他我來拿藥了。否則——”

玄思長老也上鉤了,他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記得你第一天流落到我們部落來的時候,渾身都是傷,傷口還很鋒利啊……”

方征故意露出一絲慌亂,朝玄思長老吼道:“你閉嘴!”

然而在他們眼裡,這更像是不打自招。

冥夜大長老柔聲道:“以你懂的知識和身手,如果成為卜者傳人或巫醫弟子,地位不見得比子鋒大人要低。”

方征見火候快到了,才擠出了眼淚,假裝恐懼地搖頭:“不行……他……他……不同意……他會打我的……”

方征這模樣和他平時的反差極大,兩位長老第一次得見,都受到了不小衝擊。他們已經不知不覺完全上鉤了。

“這麼慘啊。”玄思長老甚至不自覺說出類似打抱不平的話。

方征拿捏著那種小心翼翼試探、猶疑又掙紮矛盾的口吻:“我其實,很早就想離開了……但是沒有用。我逃不掉。他總是帶我去不同的部落,我從來沒時間在一個地方呆很久。”

冥夜大長老果然被方征話中某個信息勾起了警惕心:“子鋒大人帶你去不同部落?做什麼?”

方征看似漫不經心不小心泄露出一句話,卻引得兩位長老臉色大變,“去不同的部落。有時候他是去殺人。有時候是表麵上和他們結盟,其實利用完了就丟……”

方征話音未落,仿佛失言般趕緊閉嘴,露出不安神色。兩個長老臉色都變得鐵青。

“不是你們。”方征還欲蓋彌彰,結結巴巴,“和你們結盟是……真……真的。”

冥夜大長老儘量心平氣和道:“嗯。那麼待會子鋒大人如何安排我們呢?”

方征立刻把子鋒的“不用管”發揮了一下,道:“子鋒大人說,長老們經驗豐富,能保護好自己,可以自由行動。”

換言之,就是沒有任何保護措施。

冥夜大長老是個聰明人,他凝視著方征的雙眼,懂了。

他頹然跌坐,遠望那把大鉞,道:“明明帶了鉞來……我第一次見到鉞隻有六歲。那時候,有比國還是巴甸、虞夷的賓客……”

冥夜大長老自嘲般笑了笑,“幾十年,連禮器都不作數了,東方的虞夷竟然也會變成這樣。”

方征心想,幾十年前的有比國,能受到賓客待遇,跟使者攜帶什麼器具無關,是因為那個時候,他們國力匹配。

如今局麵,是所謂的“弱國無外交”的遠古版罷了。

方征似乎為泄露情報感到不安,惴惴道:“你們……你們千萬不要……我會被子鋒大人殺死的。”

冥夜大長老反過來安慰:“放心吧,合作還是要繼續。”

表麵上的戲還是要繼續唱的。

但是眼中的憂慮卻是未加掩飾。

方征乘機裝作關切,“那二位長老待會預備如何行事呢?”

冥夜大長老和玄思長老對視一眼,他們很清楚自己武力值,在戰場上純粹就是人肉靶子。但是更不能留在這裡,震怒的宗主國巴甸在反應過來後,會把部落夷平。他們爭取到的就是蛇巢剛被剿滅、巨蛇也被射死、附近看守的戰士被殺死的這幾日。

冥夜大長老久久未言,也不怪他們完全沒有自主權,這幾件事全都是子鋒幫他們做的,靠他們自己根本鬥不過。

“二位長老可知子鋒大人今天在廣場上訓練村民的事情?”方征又添了一把火。

“知道的,賴他費心了。”玄思長老咬著牙說。

“部落子民很有悟性。”方征說,“今天子鋒大人第一次下令,有些人沒做到。但聽解釋後,她們就都做得很好了。”

大長老打斷,“那種威脅殺人的訓練方法,不會有人不聽話。我聽說一開始還是你攔著子鋒沒真正殺人。”

他連大人都沒稱呼了。

方征歎了口氣,“不管怎麼說,我受重傷時,是這個部落搭救了我。”

冥夜大長老試探問:“你不會平白無故跟我們講這麼多吧?”

“我們這種人,想要的都一樣。”方征故意在稱呼上把他們距離拉近,回頭看了看那些沉睡的嬰兒們,“活下去,不受奴役。”

冥夜大長老動了動嘴唇,深沉道:“子鋒是個非常厲害的人。除了兵器外,還有那身白袍子……”

方征一凜,果然子鋒那身白袍並不是隨意穿的,為了不至於暴露他的無知,方征把話題引到了冥夜大長老不敢直說出來的話,“但隻要他活著,你們絕不可能真正自由。我也一樣。”他勾起嘲諷的笑,“你們真相信虞夷不會向附屬部落索取嗎?沒有付出,怎能享受庇佑?”

小混混們還要收保護費呢,堂堂一個大國怎麼可能做慈善。

冥夜大長老一震,其實他們早有心理準備,但總覺得虞夷不會像巴甸這般變態,就算有貢品要繳,應該也不會每年要求嬰兒和犧牲喂蛇的人牲製度。

“你的意思是?”玄思長老問。

“你們拿幾種毒.藥給我。等我們衝出了戰陣,那幾個戰奴部落被殺掉後,在虞夷大軍還沒到來之前……”方征眼中劃過一抹狠戾殺意,“子鋒說到底隻有一個人,解決了他,我們所有人就都可以逃跑了。”

冥夜大長老大驚:“你,你要……可萬一……”

“你們怕什麼。”方征不耐煩道,“要是沒成,你們隻管說我是偷的藥,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冥夜大長老欲言又止。

“長老,顧好你們自己吧。戰場無眼,搞不好你們都沒那命看到這一幕呢。”方征話雖毒,但實實在在擊到他們心坎上。他們互相眼神交流後,點了點頭,給了方征兩種毒.藥,裝在兩個蓋緊的小罐子裡。

陶?方征驚了,陶也不是這個部落能燒製出來的,顯然其他地方已經有了陶的冶煉技術——又一項親眼得見的後世考古證據。

兩個罐子裡,一種是那天的黑蟲子,另一種是白色粉末。長老們告訴方征,前一種慢性發作,後一種則當場發作。方征先把它們兜在麻衣口袋裡。待會拿到背包後在妥善放置。

“我們這兩個老東西不會像你想的那麼容易死。”冥夜大長老道,“子鋒大人既然是從禺強營裡出來的,他的弱點你應該懂……”

信息量很大!方征想呐喊我不懂啊!禺強營?弱點?但不能暴露,他隻好絞儘腦汁推測和思考。

方征知道禺強,這在《山海經》中有記載。

提到禺強,首先想到的是鯤鵬。

鯤鵬,是一種古代神話中的神獸,體格巨大,似魚似鳥,最早見於《莊子》,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千裡之大,化為鵬,翼若垂天之雲。

《山海經》裡並沒有鯤鵬,但有疑似鯤鵬的原型——司掌水神與風神職位的神人,叫做禺強。他被描繪為人麵鳥身,居住北海之中,是黃帝的後裔。當他作為海神的時候,就是大魚,當他作為的風神的時候,就是大鳥。後世文獻據種種資料考證,或許禺強就是《莊子》中鯤鵬的原型。

神話中的人物變成了一個“營”的名字,而且還有“明顯的弱點”?

儘管方征不願承認,還是覺得,如果硬說子鋒有什麼明顯弱點,就是牙簽太小吧。

或許那個營就是專門訓練太監,都有這毛病?

方征沒來得及進一步深入思考,門口簾子帶動黃銅鈴鐺輕輕擺動,他們互相對視一眼立刻轉了話題,高聲說起使得嬰兒假死的藥如何起效。

過了片刻,子鋒走了進來,皺眉瞥方征:“你在這裡乾什麼?讓你做的事呢?”

這個鈴鐺在幾十米開外提醒,所以子鋒絕無可能聽到他們之前的對話。

“您讓搜集草藥,我來這裡搜集。”方征當著他的麵順走了兩罐嘉榮草,一點不客氣。

子鋒見長老不反對,示意方征跟他出去。

“其他叫你做的東西呢?背包呢?衣服呢?”

“會按時做好的。”方征看了看太陽,時間還沒到。

子鋒懷疑,欲言又止:“你自己能做?”

“你也沒說非得自己做吧。”方征猜子鋒可能察覺到什麼,先發製人。

子鋒果然被他詐出來,“哼,我看到你進那個女人的屋子裡了。她為什麼幫你?”

“她想幫,我不知道原因。這是好事,讓我節省很多時間。可以幫您做其他事。”方征非常直白,但並不激怒。

子鋒狠狠瞪他一樣:“幫我?我要是不問你才不會說。”他生氣道,“你不許讓她給你做。自己重做。”

方征壓抑住心中翻滾的怒火:“子鋒大人,你在氣什麼?我順手利用她罷了,你跟一個低賤女奴計較什麼?”

子鋒冷笑:“我沒有生氣。更不是跟她計較。這是我吩咐你去做的事情,你不許托給彆人,必須自己完成。”

方征心中不屑地想,那麼多話,本質就五個字:“折騰你而已。”

方征的口袋裝著兩罐毒.藥,準備找機會好好款待子鋒。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準備走。

“站住!”子鋒叫道。

“我不去拿材料,怎麼重做?”方征心中暴烈的火焰翻湧。

子鋒拽著方征到了績六屋裡,績六嚇得瑟瑟發抖,她已經做好了給方征的很結實的大包和一套耐磨的麻製衣服。子鋒看了看天色,把包和衣服掂在手裡,一條一條地撕成碎片。績六嚇哭了,又不敢哭出聲。

“出去。”子鋒麵無表情對她說,績六趕緊抱著自己的背包衣服爬走了,她自己的早就做好了。

方征怒極反笑,光腳不怕穿鞋的,說:“行,你自己定的規矩,不聽你的話完不成的人,就要被你分塊。那你就殺了我呀。”

如果子鋒想殺了他,不必這麼大費周章。隻不過想折騰方征罷了。方征腹誹著死太監果然都變態。也迅速梳理應對:折騰人的家夥,就像在玩弄一條蟲或者一隻寵物,逆來順受反而會敗胃口,他們就喜歡看蟲子蹦躂的樣子。所以方征有恃無恐,不踩線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