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乘坐木船靠岸, 在岸上騎乘獬廌繼續趕路。但隻有一頭。好在它載重能力很強,背上坐他們兩人也夠。這一路上子鋒一直摟著方征,仿佛在做夢。他覺得方征對待他有哪裡不一樣了,說不出來,但這種變化很好。兩人共乘一騎, 子鋒把手搭在方征腰間, 像隻無尾樹袋熊般攀過去摟緊,把頭搭在對方肩上, 對方也默不作聲任他抱著。
“丹陽城在東北。”一開始子鋒還說點正經事掩飾。
“你把握方向就好。”方征放心道。
“征哥哥, 你如果累,就睡一會。”子鋒感覺得到對方身軀軟軟的靠著。已經一天沒有歇過了。
“輪流吧,我待會換你。”方征道, 然後任由身體交托重量, 安心地睡了過去。他已經很信任“連風”了,可以說是他來到這個時代最信任之人。他知道“連風”不會害他,這個認知在無數次同床而眠中逐漸被強化, 而如今,除了不會害他,還知道“連風”會傾儘全力保護他。那麼反過來也一樣……
方征睡夠後堅持要換“連風”休息,為避免獬廌走錯路,他們就找了片高大樹叢, 確認區域內沒有威脅, 把獬廌係好, 方征讓“連風”睡一會兒, 他來放哨。子鋒睡覺時更是要纏磨著方征,鑽進他懷裡才肯安眠。
方征雙目失明,輕輕擁住懷中少年,有規律地輕拍他的背,就像在安撫一個孩子,包含著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柔情。子鋒睡夠了醒來,卻閉眼不願動彈。他感覺到方征很溫柔地抱著他,在這陌生危機的野外,仿佛用手臂構築一個堅實壁壘。子鋒心頭又暖又酸——征哥哥,如果你複明後知道我是誰,還肯如此相待麼?即便如此,我也要替你尋藥,期盼你能早日康複。
兩人又趕了一天的路,接近了丹陽城附近。
說是城,其實並沒有後世的高牆壁壘。夏渚國君為禹啟的後人,當年大禹的父親名鯀,治水不利被陶唐帝懲罰。後來,鯀發動叛亂,修築九仞高城,但德行殘暴,人心儘失,高城厚土也無法阻擋城民散去。後來大禹繼位,拆毀城牆、推倒壁壘,因德行高尚,贏得人心,諸部紛紛歸服。傳說當年夏啟建國,曾立下誓言:諸子孫後人,絕不修築高牆,以效崇禹帝教化人心之德明。
方征也不知道傳說是否屬實,聽“連風”說,丹陽城附近有許多肥沃土地,且夏渚人還在向外開墾。如果修葺城牆,就會把擴張之路阻斷。夏渚人和虞夷人一樣主食稻穀、粟米,還有種特殊的地緣穀物:菰米,是長在水邊的。在水中修築城牆儼然也不現實。
距離丹陽城數裡外,方征和子鋒核對了一下話術,他們偽裝成夏渚西邊某個分支小部落後裔,來到丹陽城尋求庇佑。這樣就不會立刻被抓成奴隸了。子鋒說,當年萬邦林立來朝奉崇禹帝,他跟不少部落都締結了盟約,有許多寬仁的優厚條款。現在雖然世殊事易,但夏渚人自詡為崇禹帝最正統的後裔,他們對於某些事情,有種名叫“禮”的奇怪俗見,隻要有身份象征,就不會輕易把人當成奴隸
“什麼是身份象征?”
“比如這個。”
子鋒輕描淡寫地,從懷中取出了一塊玉雕,那東西方征摸在手裡,既像龍又像魚又像豬,一時半會分不清是什麼。子鋒說,這是玉雕,雕刻著夏渚人崇拜的神明,從前虞朝也祭祀它。
方征驚訝道:“你從哪裡得到的?”
子鋒頓了頓道:“我老師留給我的。”
這塊玉,子鋒從小就保存著,當初在下牢獄時被搜走了,但後來祖薑的女祖救他出來之後,不知從哪裡找回來還給了他。這是虞朝遺玉,但當初裂土分疆的那批老臣幾乎都有,分散在夏渚和虞夷兩個國家,後來更是流傳得廣,所以子鋒也不擔心會暴露他的身份。
說到暴露身份……
子鋒掏出隨身攜帶的礦石粉末和兔毛小刷子,在臉上擦了一些。他主要是擔心這張子鋒的臉,被夏渚某些人認識。方征聽他在旁邊擦臉的簌簌聲,問:“小風,你在做什麼?”
子鋒心想,方征倒是不需要偽裝,沒幾人認識他。子鋒就道:“我臉上泥痕太多,清潔一下。”方征猝不及防伸過手來,道:“我幫你吧?”
方征一抹,沾了滿手礦石粉,心中疑惑,他不知道手上細碎的是什麼,好像不太像泥土。子鋒卻是嚇了大跳,趕緊躲開兩步道:“征哥哥,我自己來。”這讓方征更有些疑慮了。“連風”一直想儘辦法纏著自己,平時不都該享受般趨之若鶩,怎麼今天還拒絕了他,真是奇怪。
方征心中一緊,裝得若無其事,又問:“那是不是有了這塊玉,就不會被抓成奴隸了。”
子鋒道:”是,夏渚對奴隸認定還蠻複雜的。不是隨隨便便抓了就是。”
夏渚也有奴隸,但沒有虞夷那麼多,大部分人是普通白丁,不用當奴隸,但也沒什麼財產。
方征心想,夏渚有一點點“封建”的影子,但要說夏渚進入了封建製時代,又為時過早,且封建諸禮齊備是周朝之事了,隻能說有一點萌芽和影子。
方征和子鋒再往前方走了幾裡,就被身披高頭大鎧的兩位武士攔住。他們守在路中間,後方陸續分布著幾十位武士。更遠處依稀有農田煙氣,他們警惕攔住兩人,盤問:“你們是什麼人。”
子鋒晃了晃手中的玉:“我們是西邊有盟約的人,逃到這裡,想見丹陽屯郡的屯長。”
方征聽聲音,夏渚人的鎧甲非常沉重,搞不好一身都是灌銅,這樣鐵疙瘩般的裝備,雖然不方便追擊,但作為防守來說,無懈可擊。
那兩個夏渚武士見到玉雕後,果然非常迅速地放行他們,並交代他們去城中找聯絡人,在方征看來簡直通情達理得不可思議。
“鎧役。”等他們走遠後,子鋒低聲道。
“什麼?”
“夏渚人的軍種,一個叫做鎧役軍,就是他們這種,穿得跟銅塊似的,專門駐守在交通要道。其實沒什麼攻擊力。另一種叫做飛獾軍,從來沒人知道他們是什麼樣子。”子鋒聲音有些陰沉。
“為什麼?”方征好奇道。
“夏渚人認為武力是需要遮掩的。”子鋒語氣有些煩躁,“他們很虛偽。從來不公開封賞勇士和勝者。飛獾軍殺了很多敵人和反叛的部落——在暗處,但沒有榮譽。夏渚人的榮譽都賜給什麼管種地和生產的司徒司平……他們假裝自己很不看重武力似的。”
“假裝?”方征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