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看這祖薑大國主在所有人麵前接受質疑般一句句回辯過去,王權遠遠不如後世那般牢固,反倒有點接近某種“議會”的集體商討形式,那些有分量的女祖們可以毫不顧忌地責難大國主的決定,並在她的麵前抱怨。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一次,大國主沒有得到自己六個軍團長的支持。這觸犯了她們的核心利益。
二國主忽然高聲道:“姐姐,我不願意說這個話,但你是在一意孤行!沒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上!”
二國主早有反心,見瑤宴上幾乎沒人支持大國主,決定行動。
她為這一天準備了很久,其中最關鍵的,是大國主身下那隻大猞猁。它在瑤城內沒有天敵,連蠱雕都怕它,是食物鏈頂端,除了大國主誰的命令也不聽。平時日夜守在寢殿外麵。她去哪裡都帶著這隻畜生。
二國主在白塔上翻遍古來所有馴獸的著述,終於被她翻出了這畜生的某個弱點。
二國主身邊跟著的,是她治保團的統領。她得到授意,立刻灑出一堆迷眼的類似石灰粉的東西,趁人遮擋時,衝到了猞猁麵前。她是個優秀的戰士,身手非常敏捷。她往上拋出了一個藤球,那大猞猁果然抬起一隻爪子去抓。
治保團長按照二國主叮囑的,正準備把灌注滿毒液的梭□□入那猞猁的掌心,那裡柔軟敏.感,是猞猁防禦薄弱處,且能造成它巨大的驚慌和痛楚,行動也會受影響,甚至可能把它背上的大國主顛簸下來,就能趁機逼宮控製。
可是她抬起頭對準那猞猁掌心投擲梭槍時忽然愣住了——
猞猁的掌心並不是肉粉紅色,而是亮金的黃銅色。它掌上有鎧甲。這是二國主從來沒有告知的。她從前也見過這畜生的爪子,從來沒有裝過銅甲,這是新近才換上去的。她立刻意識到,二國主的刺殺計劃,泄露了。
大國主眼中憎惡光芒一閃,清嘯一聲,那猞猁立刻用尖爪握住治保團統領,用力把她擠成了一團肉泥。
“我的好妹妹。你覺得星祭長允許你去白塔裡看書,是默許你對付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大國主讓猞猁捏死了治保團長,在濃重的血腥味中,她又把二國主吊了起來。二國主在猞猁掌心絕望地掙紮著,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大國主和二國主隔著猞猁的爪牙沉默對視,複雜的視線中有太多錯過的沉吟暗問,到最後彼此都看不懂的東西。
此刻她們難得地想到了少年時接受的相同教導:
“——祖薑的氏族統領,由輩分較高的女性姐妹擔任。姐妹會團結和睦。這是女人和男人不同之處。男人在兄弟之間都會競爭,女人的姐妹之間可以彼此照顧後代,而不會爭鬥。這就是母係氏族的溫暖和優點。”
妹妹,你怨我變革。你把我取而代之的決心,不也是你最憎恨的男人們才有的麼?
姐姐,原來,我們吃掉他們,也變成了他們。
那一刻,儘管理念相差鴻溝,但兩位國主都看到了相同的前路,但是她們的解讀不同,一個吞噬,一個融合。
而在那不到一瞬間的心有靈犀後,大國主終於閉上眼睛,眼角很快劃過一滴淚水,狠心命令:“殺!”
猞猁瞬間捏碎了二國主脆弱的身軀,被毫無生氣地拋擲在地上。
這血腥場麵讓剩下的女人們愣在原地。
從來都走懷柔路線的大國主,居然粗暴殺了她的妹妹?祖薑從來沒有發生過親族相弑之事。雖然她們吵得凶,但剛才二國主想暗算大國主奪權、卻被大國主反製並且毫不猶豫殺死的流血事件,都是祖薑有史以來第一次發生,讓她們不知所措。
瑤宴上還有一堆其他部落的男人,誰能想到圍觀到這樣的場景?但他們似乎對這種流血並不算陌生,反而臉上隱帶興奮之色。
“你們不說話了麼?”大國主擦乾眼角淚痕,心裡充斥著從未有過的情緒——原來這麼簡單。用男人的那套規則,如果不聽,就打到聽為止。如果還是不聽,就殺雞儆猴。長幼尊卑,她是長姐,妹妹本應服從。
“不說也好。”大國主道,“今天在場的其他部落首領,你們也做見證。祖薑從此要有規矩。聲音太多了是拖累。從今天起,上下尊卑,君臣界限,都給我好好遵守。這隻神獸專門處決那些以下犯上者。”大國主回頭看了方征一眼,“而他,即將成為我尊貴的王夫。”
吵嚷的瑤宴已經靜得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聽得見。隻有蒼然的風,裹攜著雪花,飄落在血色浸透的大地上。
方征心中雖然少不得驚訝,這種事倒是早有預兆。祖薑大國主傻歸傻,但總不會傻到沒有人同意她做的事,她還能心平氣和當老好人。要麼說服要麼威懾,她選了最順手的一種。
采取高壓白色恐怖的一言堂,實在不是多高明的主意,不過方征心想以她的局限性,這或許都算是一種成長了。
方征更在意的是那隻猞猁掌心的銅甲,他分明記得,自己掉進高台裡被那隻猞猁握住的時候,它還沒戴上。而且這種給猞猁打造護甲的作風……不像大國主自己能想出來的。
星祭長的白塔浩如煙海的古卷,恰好被二國主看到了猞猁的“唯一弱點”,從而布置暗殺。但大國主又恰好“提前知道”,並且專門針對製作了掌甲。
最後,兩個國主自相殘殺,死了一個。
雖然沒有證據,從頭到尾也就是她們兩人之間的爭鬥。但方征就是覺得,該找子鋒單獨問問,這事情背後有人活動的痕跡。做得很巧妙,不是方征這種熟悉他的人看不出來。
小風……連子鋒……子鋒,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成長得比我想象要快,但這背後的算計和籌謀,讓我隱約不安,希望是我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