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1 / 2)

山海亦可平 開雲種玉 11634 字 6個月前

天未亮的清晨,薄紗般的大霧披在青龍嶺背上。大部分子民都還沉睡在酣甜的夢鄉裡,然而方征例外。他一宿未眠。山外漸白的輪廓,一派潑墨的殘山剩水。他走到了並封金龍棲息的後山頭,它們感覺到方征的氣息,迷糊地睜開濕漉漉的眼睛望向他,兩隻腦袋互相搭在一起,呼出的氣把一大片草地都濡濕。

“你們今天去看看虞夷周圍吧。彆太早回來……也彆回來得太晚。”方征憂傷地說著,伸手觸摸它們低下來蹭到他麵前的龍角。方征不知道這兩隻金龍是否知曉子鋒的存在。每次子鋒都刻意避開這兩隻金龍,早早地離開。從來沒有碰過麵。作為兩隻龍,方征把它們養得太過無憂無慮,從來都高高興興吃了就睡,方征叫它們去哪它們就去哪裡。根本不像有多少高級複雜情感。又或許,這兩隻金龍在壽命的漫長周期中,現在隻相當於嬰兒,又沒有龍獸長輩教導,而是被方征悉心養大,自然對那邊的世界和規則懵懂無知。

連子鋒則不同,他在人類世界長大,心智已經成熟開化。另一半的血脈驟然覺醒,他所分享的是幾萬年殘酷的兵荒、戰爭和對人類的掠奪奴役史,哪怕他的外形已經無法變成龍獸巨大的體態,他在心靈上也已經和人類完全不同了。

方征剛穿越來山海大國之時,認識的那個蒙昧的子鋒,從小被奴隸製度洗腦,不把人命當人,但還是聽得進去方征循循善誘的說教,因為他本性能夠理解人類的情感。方征的手撫摸著金龍肚腹上巨大的鱗片,那這種遠古強大如今卻已經幾乎滅絕殆儘的生物呢?能被教化嗎?

方征一邊想著,忽然升起了不少疑惑的念頭:壽命漫長、力量強大、還擁抱智慧,它們有孵化文明的一切溫床,為何卻沒有任何文明的痕跡。子鋒提到的建木等地遺跡,也是龍獸驅使著華胥人打造的,顯而易見受了人類的影響。方征隱約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卻差些東西,想不出來。他不知道的是,好奇心是了解的第一步,而千萬年來,生活在恐懼中的人類,更多關注自身如何存活發展,從不曾深刻了解敵人。無法交流的藩籬成為了深淵般的隔閡。

虞夷國君沒等到第二天天亮,就把一個箱子抬到了處理事務的大屋中,當著方征的麵打開。

箱子裡裝著許多截又白又軟,嬰兒手臂粗、小拇指長的東西,方征挑起一截,它十分有彈性,就像加粗許多倍的牛筋,又像許多胖胖的蠶蟲,方征問:“這是什麼?”

“弦。”虞夷國君召集那五十個禹強營戰士集合,挨個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截。

“什麼材質?也太粗、太短了。”方征疑惑,通常的弓弦都隻有馬尾細,而且一個正常成人所拉開的弓,弦長起碼要三尺,現在禹強營戰士們每人手上拿的弦還不到三寸,比他們巴掌還小。

“看吧。”虞夷國君淡淡道,話音未落,那一截截“蠶蟲”在戰士們手上被拉長,係在銅弓一端。就像一個蠶蛹被抽出細長雪白的絲,拉成了弓身長短,係在了弓弦兩頭。

方征伸手去碰那弓弦,手指剛一碰到,都沒用力,就留下一道細小的傷口,浸出了血珠。

“彆碰。”虞夷國君這才慢悠悠“好心”提醒到,“這種傷口可不那麼容易愈合。這弦是修蛇之筋。”

“蛇筋?”蛇是爬行軟體動物,這個“筋”當然不是哺乳動物的那種筋,蛇沒有那種筋。蛇筋是蛇蛻的彆名。方征於是問:“蛇皮怎麼可能彈性那麼大?”

“這是當年羿君殺掉修蛇之後帶回來的。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哦?既然蛇皮這麼厲害,那羿君又是如何殺掉它的?它又是如何被砍成小截的?”方征疑道。

虞夷國君神色一沉:“正因為它刀槍不入,當初羿君是射中了修蛇的上顎,它才死去的。蛇蛻扒下來之後,用了三百人,拖了一百多天,才把它拖回虞都。當時就把它丟在國庫裡。這兩年我把它找出來,怎麼都弄不斷。我就命人把它的一頭係在首銅山下,另一頭讓一千個奴隸拉動,一直扯到了王稽山境內,扯得比頭發絲還細。然後向夏渚使者要了崇禹帝的鼎尺——”

方征本來想問“那是什麼”,忽然腦海裡自動飄來了信息。鼎尺是一把純黑色、由黑色曜石打造的方形尺。上麵不像後世有丈量的刻度,而是刻著山水魚蟲,作為國君權勢象征。它的一端特彆鋒利,也可以當一把小匕首使用。

“用鼎尺在蛇筋中間被拉得最細的地方用力砍了很久,總算把它弄斷。用這種辦法來回拉動。前後用了一萬多奴隸,耗時兩年,才把這修蛇之筋砍成了幾十截,合適弓弦的大小。”虞夷國君感慨的聲音裡不無自豪。

“你還真會未雨綢繆。”方征挑眉。

“自從連子鋒逃走,我從未有一刻安睡。”虞夷國君深深歎息道。

“就算它是上好的弓弦,就能殺掉連子鋒了?”方征懷疑地撚起戰士們的箭。純金色的箭亦是粗銅打造,如果銅箭就可以射穿……不可能那麼簡單。

“不止,你看箭頭。”虞夷國君指著箭尖給方征看。方征隱隱辨出那中間有一點黑色。

“箭頭是曜石造的,這種材質可以刺入它們的身體。可惜鼎尺太短了,隻融了五十根箭頭,再沒有多的了。”虞夷國君十分遺憾。

方征瞪大眼睛:“你把夏渚的鼎尺融了?他們不殺了你?”

“我們和夏渚早就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鼎尺也是使者偷的,你以為他們不想殺了我嗎?”虞夷國君輕描淡寫道,“但四境之內,哪裡還找得到虞朝的曜石呢,首銅山裡雖然有,但獸王盤踞、金鸞領地,沒幾個人進得去。當年的礦道……唉不說也罷。”

方征心想他自個兒的重華帝劍就是黑色曜石所製,當初把子鋒困住的地下機關也是曜石,但挖不動,或許虞夷國君也不知道那地方。方征決定看情況,有需要再告訴他。可自己雖有重華劍護身,和子鋒真正對決起來,他亦是心中沒底。屺兮那樣的高手都被子鋒殺死,方征自己甚至沒有屺兮那般一定要除掉子鋒的意誌。他更想把子鋒活捉困住。

“黑曜箭頭,修蛇筋弦,那弓胎和角片呢?”方征舉起弓身,隻覺得似乎比一般的沉。

“銅和竹木。”虞夷國君道,“拉平都沒關係。”

方征想起子鋒兩次進入怪物的肚腹中尋找弓木,找到了羿的桑木弓和矢,卻一直沒找到筋。當初子鋒失去心智後,曾經乘著朱鸞,想要啄破鈴鐺網,進入虞夷的國都饒沃。他進城是想找弓弦嗎?他是知道修蛇的筋被虞夷國君打造成了合適的弓弦才去的嗎?

“為什麼不用桑木呢?”方征問。

虞夷國君疑惑道:“桑木?那並沒有竹木好。”

方征道:“以前連子鋒找過一種桑木,紅色的,據說是羿君的弓箭材料……難道不是桑木嗎?”

虞夷國君倒抽一口冷氣:“那不是普通桑木,那是扶桑木,完全不同的。根本搞不到……在大海裡。”

“大海裡?”方征想起在《山海經》中記載,扶桑者,大木也,日之所居,大地之東。意思就是說扶桑是日出之處,在大地的最東邊。為什麼在這個山海時空,又變成了在海裡?

隨即方征又想到,在《山海經》的記載中,建木是太陽懸掛到最高空時的所在,太陽行到建木之上沒有影子,也就是日中所在。古人認為建木“蓋天地之中”,就是在大地的中央。可是在這個山海時空裡,建木卻在虞夷的東海岸。這意味著整塊大陸縮小了一半。比建木更偏東的扶桑木,就矗立在了更遙遠的東海之中。

“如果扶桑木在大海裡,當年羿君又是如何製出扶桑木的弓箭?”方征不禁繼續問。

“他親自去過大海那邊。”虞夷國君道,“帶回了一根扶桑木枝,製成了弓和十一支箭。後來他憑借這副弓箭射殺了十害。每殺掉一個怪物,箭就會崩碎一隻,因為沒有合適的弓弦。最後隻剩下一支箭。那支箭在羿君對付逢蒙的時候□□過,但不知為何又收了回去。他再也沒有用過扶桑弓箭。再後來,弓和最後一支箭都消失了。再也沒人找到過它們。”

方征內心一緊,他知道它們的下落——弓陪葬在姚虞帝的墳墓裡,最後一支扶桑木箭送給了登北女帝,後來封印在了窮奇的肚子裡。現在,這兩樣東西都在子鋒手中了。

方征沉吟:“既然不方便去大海裡找扶桑木,那建木呢?建木材質不適合製作弓胎麼?”

“不適合,建木太硬了。”虞夷國君歎道,“而且建木旁,有千丈弱水環繞,也不是什麼輕易去得了的地方。”

方征慢慢回想著,除了日出之扶桑,日中之建木,在《山海經》的神話體係中,還有第三棵與太陽相關的“神樹”,如果在這個時空中也有——

——灰野之山,有樹青葉赤華,名曰若木,日之所入。

方征問,“你聽說過日落之所的若木嗎?”

虞夷國君道:“若木?有傳言說它在大地的西極,可是從來沒有人找到過。”

這個山海時空的西邊,是祖薑盤踞的瑤城,更西邊則是綿亙的昆侖山,若木在神話中的記載也在昆侖山深處。若木是太陽休息的場所。高達千丈、二千尺餘圍,九千歲才結一次果實。

不過,現在去找所謂的若木也是虛無縹緲的設想,更不知它究竟是否合適製作弓矢。方征不再提問,沉默地看著那些戰士們安好弓弦,每人取了一隻曜石箭,活動試手。

“他什麼時候來?”虞夷國君問方征。

“應該不用等太久。”方征道,“你們如果要埋伏,在——”

話說到一半,方征忽覺一陣暈眩上頭,他眼前一黑失去知覺。等下個瞬間醒過來的時候,他正被華族的護衛攙扶著,小心翼翼地坐下。方征眼前就像飄著無數黑色小旗子,渾身發冷,四肢無力,那種困擾他的症狀又毫無征兆地出現。方征掐著手心讓自己清醒,抬頭正好對上遠處若有所思的虞夷國君。

“華族首領,你這身體可彆出什麼問題,”虞夷國君一派“關切”之色。

“不勞擔憂。”方征不想被他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所造成,“我不過是昨天沒怎麼睡,有些困乏。”

虞夷國君仍有疑惑,卻識趣沒多問:“你說連子鋒會來?從哪裡?我們在何處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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