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2 / 2)

山海亦可平 開雲種玉 13022 字 9個月前

方征回到了華族領地,他發現虞夷的人表麵上“不進入華族居住領地”,但事實上,已經開始和華族交換很多物品。在外圍的集市、湖邊標誌的廣場,還有宣布告的“行政部門”等地,不止虞夷的士兵,還來了很多流離失所的虞夷人,不受限製地走來走去。他們平時住在青龍嶺山穀外麵半開放空地的邊緣,用劣質山毛櫸搭著歪歪斜斜的破爛木屋。方征想召集“行政部門”和重要的人員開會,卻發現一半多都沒在。

“孟十三呢?”方征聽馬上飄的彙報,疑惑皺眉,“出去交換置貨?”

雖然孟十三的確肩負著到處去交換物資的任務,但他手下有駁獸和馬上飄的其他人,他自己隻出麵很重要的交換,在這個外來人口與不確定因素增多的時刻,他居然走了那麼久。方征升起不安。

彙報工作的“經濟部門”的人員告訴方征:“其實是那些虞夷人來交換生活必需品。我們的儲備一下子就不夠用了。皮毛等物資倒是可以就近捕獵,但是岩上析出的石鹽、酒曲、陶範裡摻雜的紅銅、楓木枝、野棉、角雞蛋和鹿脯都需要從外麵補充……”

方征凝重地聽取,忽然道:“慢著,其他就算了。怎麼鹿脯也不夠?這不是最常見的獵物嗎?”

“不是的,鹿肉是夠吃的。可是大家都喜歡吃醃製過的,鹿身上最好的那塊肉脯,虞夷人也非常愛,就交換了很多過去……而且現在人越來越多,附近的鹿數量不如從前了。”

方征立刻明白,日常用度和飲食結構已經作為華族迫在眉睫的問題,擺在了他的麵前。

“召集剩下部門的人,如果一把手不在就找職位最高的代理人,開會。統籌這段時間的情況,商量之後的安排。”方征沉吟著吩咐。在這些部門之外,專門有兩個人負責“通知聯係”,傳達方征的決議,那就是後世組織部的雛形了。

雖然方征拉大旗扯了一種“神意”來給子鋒的行為打掩護,但在日常生活中,華族的開會都是處理業務,他早就說過大家信奉自由。換言之,他並不是要推廣這種宗教,他隻編造出合理性,然後放置。在這個會議上,他也沒有過多強調子鋒的情況。他需要商量的是和每個人息息相關的事。

“……虞夷人表麵上沒有進入我們的居住領地,但已經通過近距離的物品交易和聯合巡邏,深刻地進入了我們的生活。華族之前的分工合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位置。如果虞夷人隻是交換物品,就會增加我們的日常產出的負擔。我們必須把他們納入華族,然後改造分工他們。”方征說出了他的想法,“可問題是,虞夷人同時又要接受他們國君的領導,如果產生分歧、不服從我們的統一安排,會造成混亂。”

仆牛的發音能力已大大提高,他現在是華族戰士中的一個標杆:“那就打敗、俘虜他們。”

“我不想動武。”方征道,“家門口,傷筋動骨的。我們要不戰而屈人之兵。”

“怎麼做?”雖然沒聽過這句歇後語,但並不妨礙上下文的理解,玄思長老沉吟道,“單獨乾掉那個國君?”

方征搖頭道:“那會引起他們的反抗心,而且我們‘師出無名’。”

“那該怎麼做?”幾個銅牙有些焦急。雖然不懂“師出無名”到底是什麼,但他們都知道方征如果要展開講,一定是很有道理的。

方征笑了笑:“很簡單,控製供給就可以了。從今天起,我和經濟部門的負責人會商量列一張單子,這上麵的東西,我們自己都不夠用,絕對不允許和外族交換。否則就是觸犯律令。”

“什麼律令?”

“即將頒布的經濟計劃管製條令。”方征慢條斯理道。“然後,靜觀其變。虞夷國君如果是個聰明人,會接受條件的。如果他不聰明,我們就師出有名了。”

孟十三的兒子孟小君也在經濟部門之內,看著方征露出的一點森然笑意,暗暗打了個冷戰。首領的手段真是越來越出人意料,但細看那名單上的限製供給物品,包括了肉類、生鮮、蔬果、主要都是短時間內虞夷人無法找到替代的日常消耗品,的確是殺招啊。

關於物資結構,方征要改變的不止於此,他告訴這些職官們:“現在華族人口短時間暴增,青龍嶺山穀的自然資源不一定跟得上。我們必須改變主要肉類靠狩獵獲取的模式。這經濟計劃管製條令中,還包括強製每戶人家養畱牛、斑羊、角雞作為肉源。挑選這三種,是因為它們容易馴化。要減少對鹿肉的依賴。”而且方征沒說出來,馴養了牛之後可以推廣農耕,牛羊可以擠奶,雞可以下蛋,對於提高族民的蛋白質攝入量非常有好處。

“而在蔬果采集模式上,我們要開始有意識選育菜片寬大。果肉多果核小的品種來栽種,每一次都要挑揀。年間就會慢慢起效,我們就能憑借有限的地盤養育更多的人口。雖然現在看上去食物夠吃,但我們要為未來考慮。‘統計局’的人口調查結果我看了,今年的新生嬰兒比例很高,在十年之內,華族的人口規模還會擴大數倍。我們自然會走出青龍嶺,但擴張也需要軍備資源。日後去開墾新的土地,這裡要作為支援。所以我們一定要加強抵抗風險的能力。”方征一條一條地把新律令的改動說與他們聽。長老和職官們頻頻點頭,他們從來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但聽方征說完之後,覺得分外有道理。

“首領,還有一件事。”等方征理清楚後,負責管理“外交”的職官告訴方征,“巴甸的繼承人逃到了夏渚尋求庇佑,傳來消息說,他們有意聯盟。”

“聯盟?”方征疑道;“巴甸都淹完了,沒有軍隊、沒有蟒王、物資也運不過去,拿什麼去交換聯盟?”

“是人。巴甸山叢國君死於修陵城內,他唯一的繼承人是個女兒,也是鹽水女的曾孫女。她要嫁給夏渚國君姒仲康。”

開會的職官們都輕鬆笑了起來,不過一個女人而已,已經失去了國家,還能掀起什麼風浪?就像方征說的,沒有軍隊、蟒王和物資。無非給自己後半身找個安全避難所罷了。

方征踱步,他沒有輕看此事,忽然道:“不對。夏渚從來標榜‘玉禮’。迎娶巴甸流落的王女,他們就有出兵的正當理由了。”方征皺緊眉頭,“事不宜遲,我們必須儘快處理好虞夷人,然後加強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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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北方都城,夏渚的婚慶禮節中,國君也會跳舞。姒仲康的曾祖母是崇禹帝的後妃塗山嬌,美貌基因一直遺傳下來。他今年二十七歲,也不顯老,在這個時代是難得的美男子,跳舞的視覺效果也賞心悅目。

這對於夏渚來說是大好的喜事。他們擁戴的年輕雄主姒仲康,治國勤懇,卻一直忙於國事未曾婚娶,也沒有繼承人。王嗣沒有著落,是極為影響人心之事。這些年不知讓多少人操碎了心。如今巴甸鹽水女的後裔來聯姻,夏渚也有了出兵華族的理由,可謂一石二鳥、無論是朝臣還是百姓都發自內心地高興。

但和優美的舞蹈、歡宴的精美玉器,人群洋溢的欣喜表情相比,一整天端坐高台上受禮的夏渚國君,並沒有那麼開心,甚至表情稱得上陰沉。

直至入夜。姒仲康甚至沒有前去婚禮合巹的廟帳。而是召見了軍隊的統帥。臣子們紛紛猜測,雷厲風行的國君準備對華族動兵,已經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卻並不知道他的公私心二分,召見兩大軍團統帥,是不同的理由。

逢蒙被召見時再三強調,那天在建木,他沒有引出連子鋒,卻無心插柳處理了華族的雙頭金龍,訇蟻夠它們喝一壺,搞不好早就成粉末了。但即便是這麼高興的事情,夏渚國君從白天開始陰沉的臉色也沒有晴朗,逢蒙於是心中有數。

逢蒙告退,走出這座耗費了幾十年修建的白玉大殿門口,換做鎧役軍的統帥進去。兩人擦身而過時,逢蒙一吐平時看不順眼的惡氣,以幸災樂禍的語調,在年輕美麗的索蘭將軍耳邊低道:“……他還是和巴甸王女聯姻了,你這十幾年算什麼,嗯?”

索蘭沒有理他,她沉默地走入大殿中,跪在丹墀下,她不抬頭,閉上眼睛,回想著一個男孩子的笑容。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男孩子如今坐在高處,離得好遠。她其實從來沒有真正靠近過他,除了小時候,他們曾經是朋友,他是一個落魄的王族幼子,在河邊買了一束她采摘的鮮花。

周圍一個內侍都沒有,姒仲康沉默地看著夏渚的“鐵凰”。這裡不是祖薑,在父係政權體係中,能走到這個位置上的索蘭,是國都難得的將星,並不僅依靠著和主君的舊日友誼。

“方征的用兵風格,隻有祖薑和巴甸兩回的參考。非常快和險。但基本建立在巨獸威懾上。”索蘭沒有聽到主君開口,總得說點什麼,“如果金龍真被逢蒙統領除掉,我們占據絕對優勢。請讓我領兵,正麵遠程奔襲,是我的長項。”

姒仲康道:“那麼,交給你了……在我有生之年,分裂的虞朝土地,能不能再次統合,就在此一舉。這是祖父和父親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

“領命。”

——是我十五歲以後的願望。秋水河的蒲黛絨年年都開著,如果能回到小時候就好了,姒仲康沒有彆的話對索蘭說。他已經娶了鹽水氏,失去了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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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征回到自己的住處,之前有職官跟他建議,其他國君的住所都華貴精美,方征就住在自個建造的火山灰土房子裡,是不是太簡陋了,要不要重新修一下。被方征一句奇怪的“比窯洞好多了,那麼偉大的領袖都住在窯洞裡,我這算什麼。”給堵回去了。

那些職官暗自羞愧自己懂得太少,也不知道是哪個偉大的領袖住過窯洞。

子鋒也在屋內等他。子鋒神情有些抽搐地告訴方征,今天一整天,有好幾個華族人,來找他“祛除惡意種子”。子鋒不隨便答話,隻是沉默地站著。他們居然在子鋒麵前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懺悔起來,說自己做過的壞事,就像在一點點地吐出毒汁。

方征啼笑皆非:“看來該給你塑個像,造個金身。”

“什麼?”子鋒迷惑道。

“沒什麼,他們既然想來找你懺悔,你聽著就是了。如果隻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他們說了能獲得心靈平靜,是好事。但特彆嚴重的那種,在查實後,就不能姑息。”

方征心想,這對於減少犯罪率是不是也有作用?他思索了一會,對子鋒道,“你可以去把那隻獬豸王牽出來,你以前穿白袍子的時候,不也摸過它們,學過斷獄嗎?我給你設個‘決訟’的職位。以後你就司刑了,如何?”方征為了最大限度把“宗教”的副作用降低,他決定將“禮”“法”“獄”“訟”的元素摻入。讓洗腦不至於太虛無縹緲。

子鋒有一絲委屈道:“那我每天都要聽他們逼逼叨叨的嗎?”

“你可以設個工作周期,做五休二朝九晚五。”方征給子鋒解釋了這堆他無法聽懂的字眼,“強度不算大,內容也不會重複無聊。相信我,人隻要不太閒也不太累,就會充實快樂的。”方征說得如此簡單,子鋒喃喃重複道:“快樂?”

其實對於子鋒來說,他比較清楚的快樂源自另一類事,可惜現在方征沒原諒他,都不讓他睡在房間裡,非得睡在隔壁。方征還把門窗用木條柵上,雖然子鋒真正想進去也攔不住。但他做出這種姿勢,子鋒也不會違拗,隻好呆在隔壁委屈地一個人悶著腦袋睡。

方征安排了“充實快樂”的“工作”,某種意義上,倒是平衡了子鋒心情。方征感覺得到,離開建木的子鋒,其實情緒並不像在建木中那麼平穩。

子鋒雖然恢複了理智,在許多事情上依然顯得無動於衷和冷漠。方征不敢掉以輕心,子鋒沒有吃三珠樹的果實,必須小心關照,不能讓龍獸血脈之力再次帶走他的理智。方征知道,該用愛繼續軟化子鋒。但方征又不能輕易地原諒子鋒,否則對方吸取不了教訓。

方征最後想了個折中方案。他把床擺在靠隔壁牆的一側,假裝沒聽到子鋒也迅速把床搬到了牆邊。子鋒的聽覺過人,隔著一堵疏鬆氣孔的火山灰牆,聽到方征均勻的呼吸聲。子鋒白天被迫壓抑表演的怨氣都吹散了,心情變得很好,露出沉入黑甜夢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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