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安城到涇州,乘馬車大概要三四天的時間才能趕到。若日夜兼程,至少會省一半的時間。溫彥博不知長孫無忌打算用什麼方法調查燕郡王,所以還是請長孫無忌來定奪的路線和趕路的速度。
長孫無忌瞧了眼地圖,看向溫彥博,問他的想法。
“自然是越早越好,早些把事情查證清楚,如有異狀,我們還能早做準備。”溫彥博發表自己看法。
秦遠在旁立刻點頭跟著附和。他擔心在長安城的李世民的安全,當然要竭力主張速度快的方法!
長孫無忌聽完溫彥博的話,本沒什麼反應。當秦遠附和的時候,長孫無忌斜眸朝秦遠瞟了過去。
“慢行。”長孫無忌決定道,隨後用手在地圖上劃出一條繞遠的路線,決定就按照這個線路趕路。
秦遠望著地圖,然後不解地回看長孫無忌。他想問為什麼,但他覺得自己就算張口問為什麼,長孫無忌也不會回答他,有何必多嘴去問。
秦遠就求救地看向溫彥博。
溫彥博二話不說收起地圖,表示一切聽從長孫無忌的安排。
長孫無忌這時候吩咐屬下準備午飯。
秦遠湊到溫彥博跟前,“彆跟我說你不疑惑他為什麼繞遠走慢路。”
“長孫公心中自有安排,我們何須多問。”溫彥博警告秦遠也不要多問,省得再惹事,“目前看來,他好像沒有為難你的意思,挺不錯了,你就慶幸吧。”
“哦。”秦遠應承,還要繼續跟溫彥博講話,結果這時候長孫無忌的侍從徐安走過來,恭敬地請溫彥博過去一趟。
溫彥博隨後就同長孫無忌坐在樹下講什麼,沒多久倆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傳出了笑聲,看起來聊得很熱絡。
秦遠就自己靠在馬車邊無所事事。
過了會兒,徐安帶著人從車上拿出乾糧和水,先把上等好的吃食呈送給溫彥博和長孫無忌後,就喊著其他隨行人員一起來吃午飯。
秦遠當然不在其列。
秦遠大小是個官,此時如果去找溫彥博和長孫無忌一塊吃飯,顯然不受待見。如果主動跑去跟徐安等下人一起,肯定會被那些隨行人員認為是在輕賤自己身份,把他當笑話看。
長孫無忌這一招可真真是妙呢。
可惜,對他沒用,他又不稀罕吃那些人間食物,而且還是乾巴巴的玩意兒。
秦遠轉身上了馬車,就開始享用自己農場裡的甜梨。梨子賊甜,脆翻天,咬一口豐富的梨汁都會掛在他的嘴角。
秦遠把肚子吃得圓滾滾後,半躺在馬車上,拍著肚子打了飽嗝,然後就聽見車外有人傳話說準備出發了。
溫彥博從馬車外探頭進來,擔心秦遠餓著,忙從袖子裡掏出他剛剛悄悄藏著的兩塊點心,抱歉讓秦遠受罪了,令他湊合著吃。
“是不是餓瘋了?早上非不聽我的吃早飯。”溫彥博歎口氣,“我收回之前的話,他何止是要為難你,我看還有玩死你的意思。”
秦遠不好拒絕溫彥博好心費力藏點心,接過來道謝後,就讓溫彥博不用擔心他。“我身體天生好,三天不吃飯照樣精神。”
“都什麼時候了,還吹牛。”溫彥博動了動眼珠兒,轉即試探秦遠,“要不你服個軟,就豁出去沒麵子一次,去好好給長孫公道歉。保命要緊,氣節那些在這會兒算什麼,不重要。”
“我要氣節。”秦遠難得‘清高’一次。
“你——”溫彥博身為文人,當然理解選擇保氣節的重要性,不過他還真沒想到秦遠會這麼堅持,平常瞧秦遠是個挺懂變通的人,“行吧,你保重。”
溫彥博告訴秦遠長孫無忌邀請他同乘,他沒辦法拒絕。
溫彥博說完話,對秦遠流露出一種‘不好意思我背叛你了’的愧疚表情。
秦遠一想到自己一個人可以享受一整輛馬車,隨便什麼姿勢坐臥或伸腿都可以,就非常開心。
秦遠揮揮手,毫不留情地打發溫彥博快去。
溫彥博把秦遠這種行為理解為‘善解人意’和‘不想為難他’,遂在心裡更加覺得愧對秦遠。他以後一定會找機會,好好補償秦遠。
至傍晚,因為長孫無忌選擇的路比偏僻或者是故意的緣故,大家又在鄉野路邊休息。
徐安還是在用飯時候不小心‘遺漏’秦遠。
馬車外,侍從們人人手拿著一塊放了一天的胡餅啃,餅裡水分都沒有了,乾巴巴,噎人。吃一口餅,必須就著一口水下咽。長孫無忌和溫彥博雖然吃的稍微好一些,可點心也同樣有點乾巴,再說這東西吃多了,怎麼都比不上一碗熱乎乎的不托好吃。
與此同時,秦遠正優哉遊哉地躺在馬車裡,翹著二郎腿啃著水靈靈的梨子。那個脆那個爽那個安靜自在,秦遠甚至樂嗬地哼起了小曲兒。
晚風起,在風吹樹葉的嘩嘩響聲中,長孫無忌隱約聽到從馬車那邊傳來了男人的‘哭聲’。長孫無忌怔了下,隨即忍不住笑起來。
真沒想到,這秦遠看著是個牙尖嘴利的硬骨頭,結果沒多少骨氣,才不過餓了他兩頓飯,便躲在車裡哭了?
沒出息!
不過,長孫無忌倒是樂得去看秦遠沒出息的樣子。
長孫無忌立刻使眼色給了徐安。
徐安剛剛也聽到秦遠那邊的馬車裡隱約傳來了低吟聲,他的想法跟自家郎君一樣,覺得秦遠肯定是餓得委屈哭了。
徐安雙眼興奮地給長孫無忌回了一個眼神後,就興致衝衝地直奔秦遠的馬車。他故意大肆掀開布簾,高聲問:“秦主簿,你怎麼了?我剛剛好想聽你車裡有——”
徐安在看到車內情景後,把要說的後半句話咽回了肚子裡。
徐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秦遠正愜意地躺在馬車的軟墊上,翹著腿兒,抖著腳,哼著小曲兒樂嗬呢。
“嗯?”秦遠發現探頭看他的徐安,懶懶地坐起身,問徐安有什麼事。
徐安臉色尷尬地紅了,忙致歉表示沒事兒,隨後就掛著一臉仿佛見了鬼的表情,急匆匆來跟長孫無忌稟告:“在唱曲兒。”
長孫無忌本來帶著些許笑容的臉忽然涼了。
長孫無忌看著徐安,似乎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剛才聽錯了。
徐安湊到長孫無忌耳邊小聲道:“奴親眼所見,鞋都沒穿,愜意地躺在車上,哼曲兒抖腿。”
長孫無忌皺眉,思量片刻之後,伸手示意徐安可以退下了。
“趕路吧。”長孫無忌對溫彥博說道。
一行人趕在夜半之時,抵達一處叫介桑村的地方。使錢跟村民談妥後,大家分散三處住在村民家。
徐安則和溫彥博、秦遠同住在一家。
次日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徐安躡手躡腳地從秦遠的馬車上下來。
一行人在村民家用了早飯後,繼續趕路。
徐安特意跟長孫無忌強調:“奴今晨已經徹底將那輛馬車查過了,保證乾乾淨淨,絕無任何存糧!奴猜測他昨天已經把馬車上的乾糧吃完了。今天奴親眼看他空著手上的馬車,一準兒什麼東西都吃不到。”
長孫無忌眨了下眼皮,打發徐安退下。
晌午加傍晚,大家又停留在野外,繼續吃乾糧。
長孫無忌開始越加注意秦遠所乘的馬車了,今天一整天他還是很平靜,似乎一點都不餓。
今天夜裡大家決定繼續趕路,誰知半路上,忽然烏雲蔽月,刮起了狂風,暴雨大作。
大家就擠在馬車裡避雨。至雨停了,天也大亮了。
“昨晚上乾糧沒收好,都被雨水泡爛了。”
“不礙什麼,湊合吃就是。”徐安不以為意,當年他們隨長孫無忌打仗,吃得苦可比這些多。
侍從為難得跟給徐安繼續回稟道:“連同使君們所食的點心也泡壞了。”
徐安變了臉色,立刻查看地圖,看看附近那裡有縣城能及時補給乾糧。偏偏因為繞路的緣故,地方太偏僻,加上下雨之後路比較泥濘難行,最快也得晚上才能駛到最近的縣城。
這樣的話,今晨早飯加上午飯就沒找落了。總不能讓長孫公和溫治中那麼尊貴的人物,吃這些泡的跟屎一樣爛麵餅子。
徐安再無奈也沒辦法,隻能去稟告長孫無忌現在的情況。
長孫無忌聞言後,叱罵徐安做事太毛躁。儲乾這種事情,他做了多少回了,竟然沒考慮到天氣問題。
徐安甘願認罪,可現在他著急的是該怎麼弄吃食給長孫公和溫治中。
“喲嗬,這玩意兒還能吃麼,跟屎似得?”秦遠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馬車,正打量那裝胡餅的布袋子樂。
周遭的侍衛們慷慨激昂地表示沒事兒,還是可以吃的。
“這雨水泡了一夜的玩意兒,吃進肚子裡,要是集體鬨了肚子,都瀉成了軟腳蝦,耽誤了趕路,誰負責?”秦遠補充一句,“本來咱們就不知為何繞了遠路。”
侍衛們紛紛沒了動靜。
長孫無忌默了半晌,終於忍不下秦遠的囂張,問他:“你何意?”
“就話麵的意思。”秦遠攤手,對長孫無忌道,“我關心大家的身體,怕耽誤查案的進程,更怕遠在長安城的聖人等焦急了。”
長孫無忌瞧秦遠一副小人得誌樣兒,立刻吩咐屬下就近在山野尋找野菜蘑菇山雞等野味充饑。
“想一塊去了,我也這意思,並且我和大家一起找。”秦遠說罷,就擼起袖子帶著大家一起上山了。
眾隨行人員見秦遠一個當官的,不僅體恤他們的吃飯問題,還願意屈尊和大家一起上山尋食物,頓時對秦遠心生敬仰和喜歡之情。
再之後,大家發現這周圍的山太荒了,山上什麼都沒有,連野菜都隻長成指甲那麼大貼在地皮上,樹皮後很多都沒有了,更不要心存有什麼山野活物了。
隨從們一人抓著一小把的小野菜下山後,發現秦遠不在他們之中,正擔心他人丟了,就聽見身上有人喊他們。
隨從們忙跑上山去,發現秦遠正用衣裳兜了滿懷的野果,因為太多兜不住,好多果子滾在了地上,黏了泥巴。
侍衛們忙去接過來,高興地感慨他們有野果子吃了。
果子清洗乾淨之後,大家認出來這野果是紅李子。
徐安先將洗好的果子給了長孫無忌、溫彥博和秦遠。
秦遠高興地拿了一個就塞進嘴裡吃。
溫彥博拿著李子端詳,果皮略有些粗糙,但成色看著極好,“野外能找到這種果子屬實不易,畢竟大家昨夜都已經受冷受凍一夜了。說實話,我還真怕那些泡過的餅子他們吃了會鬨肚子。這種天氣最容易脾胃受涼了。”
溫彥博說完咬了一口李子,竟地沒有任何酸澀,甜滋滋地爽口。
溫彥博直歎甜,好吃,請長孫無忌嘗嘗。
長孫無忌眼色複雜地看著徐安遞來的果子,隨即起身走了,一個人環顧附近山野的環境。
秦遠早就趁著找野果的時機吃飽了,他象征性地吃了兩個李子之後就不吃了,托著下巴瞧長孫無忌那邊。
溫彥博一眼就看穿秦遠的意圖了,邊嚼著嘴裡的東西邊搖頭,“我算是服了你們兩位。”
“這裡頭可沒我的事兒啊,是他在排斥我。”秦遠糾正道。
溫彥博連連點頭,他現在吃秦遠的嘴短,當然和秦遠站在同一立場。
秦遠見長孫無忌看著山發呆,轉頭繼續跟溫彥博道:“你發沒發現這這些山很荒涼,真的一點吃的都沒有,窮得連樹皮都掉光了。”
溫彥博看一圈四周,對秦遠點頭。
大家休息片刻之後,就在長孫無忌的主張下,開始出發繼續趕路。
長孫無忌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忽然聞到一絲絲清新的果香。
徐安笑著把自己留下的李子遞給長孫無忌,請他多少用一些。
長孫無忌拿著起一個李子,卻沒有吃,而是送到鼻子邊聞。
“郎君,怎麼了?”徐安不解地問。
長孫無忌再次打量一圈李子後,斜眸思量片刻,將李子送進自己的嘴裡咬一口。
同樣的鮮滿甜意濃厚的口感,跟上次禦賜的甜瓜口感有類似。不是味道上的類似,是品質上的類似……
車馬上了官道不久後,長孫無忌忽然叫停了馬車。
長孫無忌下車後,蹲在路邊查看地上的印記,就便帶著刀和弓箭領兩名侍衛上山。
小半個時辰後,大家看見長孫無忌回來了,身後的兩名侍衛扛著一頭野豬。
眾人士氣大振,歡呼起來。唯獨秦遠淡定地旁觀。
大家撿乾柴,高興地烤起了野豬,等野豬快烤好的時候,徐安得了長孫無忌命令,將主前腿肉切下來一塊,先給秦遠送了過去。
在場的一眾人等瞧見這一幕,心裡都明白怎麼回事,長孫公這是打算跟秦主簿講和了。他們跟隨在家郎君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郎君這麼對身份不如他的人主動。
秦遠接了豬肉之後,就送還給了長孫無忌,“長孫公是我們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自當先請長孫公食用,才該輪到我們。”
長孫無忌見秦遠還算是個識趣兒的,輕笑一聲,接了豬肉,凝神盯著秦遠:“你救了自己一命。”
眾人聽不大明白長孫無忌的意思,秦遠卻聽懂了。
如果剛剛他傲氣地接受了長孫無忌看似大方的豬肉饋贈,沒有再回敬長孫無忌。長孫無忌必定還不會放過他,會認為他自恃倨傲,無禮,且猖狂。
秦遠真沒想到長孫無忌心眼這麼多,他之所以還豬肉,還真不是因為出於長孫無忌‘你厲害你先吃’的敬重,是因為他吃不了,又覺得這肉是長孫無忌好容易打獵而來,不好浪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