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瓊和長孫無忌看見屍體後, 先是一愣,轉即立刻責問屬下情況。當時負責在馬車周圍押送徐安的侍衛, 都表示這一路很太平, 沒人接觸過徐安, 也沒有聽到過馬車裡傳來異響。
“莫非老鼠殺人?”溫彥博開始奇思妙想了, 這也沒什麼不可能了, 畢竟都有人懂鼠語。
大家轉而想要向秦遠求證,突然發現秦人已經進了車裡,蹲在徐安的屍體前檢查。
三人就緊盯著秦遠,等待他的檢查結果。
“後腦處有一根銀針。”秦遠用絹帕隔著,將徐安後腦的銀針拔下,遞給長孫無忌等人看。
秦瓊看徐安的嘴唇略有些發紫, 似乎像是由毒物引起的窒息死亡。
“他這症狀有點像戰場上常用的一種毒——見血封喉。”
“拿隻活物試一下便知曉。”長孫無忌交代下去, 不久後,大家就看到被紮了銀針的活雞, 柔弱地撲騰兩下就死了。
秦遠直歎長孫無忌這招資源浪費,應該抓老鼠,“你這麼殺,雞都不能吃了,怪可惜的。”
當下大家的關注重點都在毒針上, 秦遠竟然琢磨一隻雞的損失問題。長孫無忌實在忍不住, 給他飛了一個白眼。
守衛趕緊交代:“剛剛大家在驛站休息的時候, 屬下們守在馬車旁, 但有一輛運蘿卜的馬車來, 隨車一起的大概有四名少年,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當時車上的蘿卜突然掉了地上許多,四名少年就下車撿蘿卜,曾靠近過馬車。”
秦瓊立刻想吩咐屬下去拿人,被秦遠阻止了。
“不會是他們,”秦遠解釋道,“徐安的屍體已經變涼,並非剛死,定是在我們趕路的時候身亡,有人隔著窗紗將銀針射在他的後腦。”
既然徐安是在趕路的途中被人用銀針殺害,那凶手肯定在那些看守徐安的秦瓊的屬下們之中。
“抓奸細吧。”長孫無忌交代一句秦瓊,就吩咐驛丞安排房間,他們改住店了。
秦瓊一臉苦不堪言,他最近出門是不是因為沒看黃曆,所以才遇到這麼多倒黴事。一時剛愎自用,得罪了長孫無忌不說,現在治下還出現了奸細,把那麼重要證人給弄死了。秦瓊想想就鬱悶,可憐他一片赤誠之心,卯足勁兒想要為聖人鞠躬儘瘁,真心辦些實事出來,結果就這麼被這些可恥的凶手給糟蹋了。
說白了,他還是修煉不夠,沒料到竟有人膽大到敢假傳聖旨,更加沒料到敢有屬下在他的眼皮子低下搞暗殺。
秦遠本來要跟著長孫無忌走,轉頭發下秦瓊好像一臉不開心的樣子。他從袖兜裡掏出一把葡萄乾,遞給秦瓊。
秦瓊一愣。
秦遠:“秦將軍不必客氣。”
“我沒客氣。”秦瓊隻是不習慣有人突然抓吃的東西給自己,不過出於自己之前曾冤枉過秦遠的愧疚,他還是禮貌地接了下來。
秦遠打了個哈欠,兀自去休息了。
秦瓊正心情不爽,哪有心思吃東西,見自己的副將過來,立刻叫住他,本是想伸手把葡萄乾給副將吃。但當他看見自己手心裡的顆顆粒大飽滿的葡萄乾時,鬼使神差地突然想嘗一口。
副將躬身給秦瓊拱手,詢問秦瓊有何吩咐。
“去召集所有人,查明這一路上都有誰曾靠近過徐安的馬車。三丈以內,都算。”
副將應承,看一眼秦瓊手捧著的葡萄乾,轉身匆匆去了。
秦瓊看看四周,等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將葡萄乾一顆一顆放進自己的嘴裡咀嚼。
綠色果肉,清香甘甜,而且顆顆乾淨,吃得人心情舒爽。
秦瓊把葡萄乾吃剩最後一顆的時候,遺憾地猶豫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將最後一顆送進自己的口中。
秦瓊暗暗在心裡讚美:這秦遠不光人長漂亮,送的東西也漂亮好吃,性子斯斯文文很討喜,真是個神仙般的人物。
“將軍,都盤問過了,沒人承認殺徐安。”副將跑來回稟。
秦瓊用完葡萄乾之後,鬥誌大增,他先命人搜身,無果之後,便讓士兵們互相指認。提供重要線索,幫幫忙拿到凶手者,有重賞,同時晉升。
被質問的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暫時沒有人說話。
二樓的秦遠靠在窗邊,邊剝花生吃邊湊熱鬨道:“單獨詢問,故事肯定精彩。”
半個時辰後,所有接受單獨審問的士兵列成一隊。
秦瓊衝他們喊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你趁人不備迅速下手,沒人看到?彆忘了咱們這一行有多少人,有多少雙眼睛。給你個機會,你若主動站出來,人交給雍州府依法處置。若不主動,那就彆怪本將軍最近心情不好,揪你出來立即軍法處置。”
秦遠一直在旁剝花生聽著,插嘴問秦瓊:“軍法就是普通的砍頭處死麼?”
“平常是這樣,但我說了我現在心情不好。誰弄死了鼠老大,我就讓鼠弄死他。這時節老鼠可餓著呢,把人捆在外頭,扒了衣裳,用刀在身上切幾下,流出血來,覓食的鼠們聞著味兒,自然就來啃肉吃了。誰不好吃一口新鮮熱乎的,你們說是不是?”
秦瓊笑了一下,把眼前的士兵們嚇得個個心裡哆嗦。
“秦將軍這招狠,果然是借著由頭撒自己的氣。”秦遠把手裡花生剝完,搓了搓手指,今天農場收獲的是花生,可把他吃得挺累。
秦瓊霸氣地哼了一聲,表示他就這樣,就這麼暴戾。
“做賊的都會心虛,秦將軍先讓我猜一猜是誰如何。”其實秦遠和秦瓊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倆人商量好了做戲,玩這招虛晃。
秦瓊配合地點頭,還故意做出不耐煩的樣子,“那你快點,彆耽誤我辦事。”
秦遠感謝地應承,接著用目光掃視眼前二十名涉嫌謀害徐安的士兵們,有一人看著比其他人更緊張。此人麵容看似淡定,但兩腮的肉咬得很緊。
秦遠讓他們所有人把手伸出來,他挨個摸過之後,發現剛好就是這位咬牙強裝鎮定的士兵,掌心出了很多汗。
“是你吧?”秦遠問。
秦遠遞了個眼神給秦瓊。
秦瓊怒目圓睜,對士兵狠狠嗬斥一聲。士兵嚇得倆人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的士兵瞬間崩潰,他臉色蒼白,慌張之色顯露無疑,身體微微打顫。現在的他,連繼續裝假喊自己冤枉的勇氣都沒有了。
副將立刻回稟秦瓊,此士兵名叫徐寶。
徐安,徐寶。
徐安白一些,徐寶黑一些,臉上還有很多雀斑。再去細看徐寶的容貌,這才發現他們的眉眼是有幾分相像。名字加模樣相像,大家就不難想到倆人是兄弟關係。
徐寶隨後在秦瓊的嚴厲審問之下,坦白承認了自己和徐安之間的關係。徐安是他的六哥,徐安出事後,他因怕有人認出他的身份,遂暗中下了殺手。
“你們是親兄弟,竟下得了手?”秦瓊不解。
“六哥跟我一直不對付,我們同父異母。而今他犯了謀反這麼大的事,若是他一時賭氣拉我做墊背的,那我後半輩子就完了。”徐寶解釋自己的殺人動機。
秦瓊直歎徐寶蠢貨,他若不殺他兄長,反倒沒人注意到他二人的關係。秦瓊命人把徐寶拖下去看押,待回長安城後再行處置。
秦遠捧著手裡的花生愣了愣,陷入沉思。
這時候,忽然有一隻修長的大手伸過來,抓走秦遠手裡一半的花生。
秦遠往左扭頭,看見正坦然吃花生的長孫無忌。
接著,又有人搜刮走了他手裡剩下的花生仁。秦遠往右轉頭,看見溫彥博正笑著在吃他的花生。
“怎麼是濕的?”長孫無忌皺眉,但說完之後,他立刻拿第二顆往嘴裡塞。
“我剛出去買的,這種泡濕了生吃,彆有味道。”秦遠胡謅道。
“是挺香,又香又水靈,比炒乾的好吃。”溫彥博附和。
長孫無忌沒說話,繼續吃剩下的花生。
秦瓊笑著湊過來,一瞧沒有自己的份兒了,就問秦遠在哪兒買的,他要人再去弄點,回頭路上大家還有打發時間的吃食。
“一共就二十斤,我都買了。一個挑擔子的老農賣的,不過估計這會兒已經急著回家吃飯了。”
花生不比彆的收獲,吃起來要扒皮,很花時間。秦遠沒辦法保證自己在整個進食吃飽的過程中,不被人發現。所以為了讓自己能在明麵上吃東西,他剛剛故意出去買了個籃子,然後把農場裡的花生放進籃子裡,假裝買了花生拎回了驛站。
秦遠胡亂指了個方向,讓秦瓊想找的話,就朝那方向走。
“不過我那還有剩餘,可以分給你。”
“那就多謝秦主簿了。”秦瓊忙笑著致謝,不止因為贈花生的事,還有他剛才幫忙找凶手的事。
長孫無忌敏銳地發現秦遠似乎有心事,問他緣故。
秦遠皺眉道:“你們覺不覺得徐寶選擇在這時候動手殺徐安,很奇怪?徐安之前被我們審問的時候,並沒有將他供出。再審問就要等回到長安的時候了。他若不動殺手他兄長,大家一時可能還聯想不到他,回長安城之後,他還有機會逃。現在冒險殺,嫌疑人就那麼幾個,反而會暴露他自己。”
“有道理。”長孫無忌讚同地點點頭,“那我們就想想,他有什麼理由一定要現在殺徐安?”
溫彥博想不出來,選擇吃花生。秦瓊忽然想到什麼,對長孫無忌道:“你說怎麼會這麼巧,兄弟倆一個是你的屬下,一個是我的。”
“或許不巧呢。”秦遠告訴大家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想,“徐安是徐寶的六哥。說明他們家兄弟至少有七名,如果這七名兄弟分彆選擇跟了朝中幾位重臣。那聖人若安排一件緊要的事,同時給兩位寵信的重臣去做。他們兄弟間就有很大的機會碰麵,隻不過是老幾碰老幾的問題。”
秦遠此番話,令長孫無忌、秦瓊和溫彥博都覺得驚恐。
真如此的話,那這六兄弟會不會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謀反?搞破壞?
“所以我懷疑徐寶很可能是為了救徐安。”秦遠道,“有一種假死的毒|藥,在服用之後,會令人看起來猶如死人。但現在徐安若死了,長孫公和秦將軍肯定沒必要將他的屍體特意運回長安了。若派人將他就地掩埋,那徐寶就可以成功解救徐安了。兄弟情深,才是這出謀殺真正合理的解釋。”
秦遠一番話,令長孫無忌等人又一次驚訝。不過他們連鼠語的這種奇事都經曆過了,假死藥這種相對來說已經很好接受了。
秦瓊立刻帶人查徐安的屍體,沒有鼻息,沒有脈搏,身體冰涼,符合一具屍體應該有的情況。
“真不像是活著的。”秦瓊感慨,隨即讓人將徐寶押來。
秦瓊立刻抽刀,抵住了徐安的脖頸。徐寶見狀緊張起來,甚至有掙紮意圖。
“秦將軍,我六哥已經死了,請給他留個全屍。”徐寶請求道。
秦瓊冷笑不已,“你說感情不好,你害怕他供出你,你甚至狠心對親兄弟痛下殺手,竟還關心他留不留全屍?”
“畢竟是兄弟。”徐寶垂著眼眸,感慨他殺了徐安後已經很後悔了。
“撒謊!徐安根本沒死!”秦瓊一聲厲吼,令徐寶恍然怔住,慌張地不知該如何應對。
徐寶始終沒有承認,但他的反應早已經是答案了。
長孫無忌又一次改變命令,命眾人即刻出發,儘快趕回長安城。
次日清晨,就在距離長安城大概半天的路程的時候,徐安醒了。
徐安醒來後第一眼看著馬車的棚頂,恍惚了下,然後試圖起身,發現自己身體還被綁縛。隨後他聽到哢嚓哢嚓的聲音,循聲看去,就見秦遠拿著一個大桃子正在啃。秦遠發現徐安醒了之後,和徐安四目相對。
秦遠把桃子啃完後,擦了擦嘴,對徐安笑道:“你醒啦?”
徐安反應過來自己沒能逃出去,想來必定是眼前這位識破了他和他弟弟的手段。
“聽說你們兄弟有七人,是不是另外幾個都在長安?”秦遠問。
徐安立刻激動起來,回瞪秦遠:“你想怎麼樣?”
“跟我講講你和顧長黃怎麼認識,你們都湊在哪兒認識的?”秦遠眼巴巴看著徐安。
徐安反問秦遠:“那你能告訴我你是誰麼,真正的身份。”
“秦遠。”秦遠把自己的人類身世講給徐安後,見他根本不想聽這些,繼續補充道,“實不相瞞,我娘當年生我的時候,天有異象,五彩斑斕,我嘴中含著一塊寶玉,晶瑩剔透不似人間物。從此之後,我的感覺就比彆人敏銳,總是能感覺到像你這樣壞蛋們在哪兒出現。你說奇不奇?”
徐安半信半疑,“顧長黃說你複活了他女兒。”
“那是他根本就沒弄死他女兒,我過去的時候,顧青青還有口氣在。我知道是因為顧青青跟我一起查案,才連累她被人謀害,我沒敢跟顧長黃說這件事,努力用自己所學的岐黃術,把她救活了。你也不想想,我要是有能耐立刻將顧青青複活,用得著治她那麼多天麼。”反正顧長黃已經死了,徐安沒有親眼見證過當時的情況,秦遠隨便亂編他也沒處求證了。
徐安垂下眼眸,不說話了。
“我都說完了,現在該你講了。”秦遠道。
徐安嗬嗬冷笑兩聲,“我可沒答應你,你說了身份後我就告訴你我的事。其實就算答應了,我也不說,你能拿我怎麼樣?”
“倒也不能怎麼樣,但你的所作所為已經惹怒了長孫無忌和秦瓊,你想想他們會怎麼收拾你。當然,我也會好心告訴他們,可以把你另外的幾名兄弟都抓了,一個個在你麵前淩遲而處死,再把你做成人彘,讓你活個一年半載後,才能去陪他們。”秦遠為了嚇唬徐安,故意用了誇張瘮人的說法,實則他非常不讚同這種不人道的處刑方式。
徐安恨得把下嘴唇咬出了血,咒罵秦遠不是人,死了之後會下十八層地獄。
秦遠笑道:“好啊,下地獄有什麼可怕。”
秦遠以前就去過地獄找過閻王一起擼串,用的就是燒油鍋的炭火來烤的,挺美味。
徐安惡狠狠地瞪著秦遠,眼淚不受控地從眼角流下。他最大的痛苦就在於自己連累了兄弟們。
“坦白了,你們兄弟都少受折磨。”秦遠繼續勸道。
“我們兄弟七人,原本易陽縣人,自小父母雙亡之後,大哥就帶我們去了長安謀生。本來做點賣豆腐買賣,生意不錯。但後來打仗了,改朝換代了,我們家豆腐坊被燒了,錢物儘空。無奈之下,我們兄弟七人就各選人家投奔。”
“為何不在一起?”秦遠問。
“自古許多士族興衰就在一瞬間,我們兄弟分開會更穩妥。若誰跟對了主人,混得好了,自然可以提攜不好的,互助互依。”
徐安表示這是他大哥的主意,他大哥做事一向思慮周全。
“他們是無辜的,七兄弟之中隻有我會鼠語,他們並不知道我謀劃的事。假死藥是我給七弟的,我隻是為了以防意外。告訴他如果我遇難了,讓他在合適的時機跟大哥商量使用。誰知他著急救我,,便善作主張草草地給我用藥。”
“你,顧長黃,還有其他的奇人異士,到底是怎麼相識聚在一起?”秦遠問。
徐安聽到這個問題,麵色大變,他一臉難色地望著秦遠半晌,最後幾乎是無力地歎氣,“你還是殺了我吧。這件事如果我說出來,不止我,我的兄弟們,還有我的嫂子小侄子們都得死。”
“你以為你不交代,朝廷就能放過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