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是位明君,我相信他不會縱容屬下枉法,過度使用酷刑。得罪你們,比得罪他們的下場好很多。”
徐安請秦遠不要再逼他了,今天他說的這些話就到今天為止,回頭就算有府衙公審,他也不會說了。
“求你信守承諾。”
徐安突然哭得像個孩子,全然沒有當初他在樹林狂笑時囂張。這大概就是知道自己‘還有救’和‘死定了’的區彆。
秦遠很滿足了,至少就目前的線索看,有很大的突破,之前隻是感覺和這些擅長異術的人似乎有聯係,但現在可以確定這些奇人異士是有組織的。隻要查出這些人非要撼動李世民當政的根源,就離抓到他們不遠了。
……
晌午時,人馬終於抵達了長安城。
徐安徐寶兄弟被押送至雍州府大牢。
長孫無忌、秦瓊、秦遠和溫彥博前往太極宮拜見李世民,將此行的經過全部呈報給了李世民。
李世民沒想到羅藝謀反一事,竟有這麼多曲折的內情。聽說羅藝已經因為激烈反抗而被秦瓊斬首的消息,李世民直誇秦瓊剛武勇猛。
秦瓊立刻請罪,檢討自己沒能及時分辨偽造的密令,險些令長孫無忌陷於危險之中。
李世民覺得此事可以理解,畢竟大家現在都已經沒有事了,就口頭批評了一下秦瓊。因長孫無忌受了委屈,他不好直接說原諒秦瓊。
李世民遂問長孫無忌的看法:“你覺得該如何處置他好?”
長孫無忌記仇地瞪向秦瓊:“你是該好生反思,說你腦子笨你還不認,而今你若認了,我便大度一次,不跟你計較。”
秦瓊忙拱手給長孫無忌賠罪,“我認,我腦子笨。”
李世民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其他人也跟著笑了,這事兒就算和樂地過去了。
隨後,長孫無忌、秦瓊和溫彥博三人聯合向李世民為秦遠請功。
溫彥博:“此案多虧秦主簿能謀善斷,機靈聰明,臣等才得以及時識破奸人的毒計,”
長孫無忌附和:“對,多虧他見多識廣,反應敏捷,緩和了我和秦將軍的矛盾,揪出那詭譎狡詐的凶徒。”
秦瓊也連連點頭讚同:“正是,後來徐寶下毒令徐安假死,也多虧秦主簿識破。否則那叛賊徐安,說不準現在已經逃脫了懲罰。”
三人輪番讚美秦遠是不可多得的高才之人。
李世民聽得耳朵都快起泡了,笑著喊他們快停,“寡人聽你們講經過的時候,便聽出來了。寡人已然準備好單獨獎賞他,跟你們自然不同。”
其餘三人聞言都很開心,一點沒有因為恩賞不均而不爽。秦遠實至名歸,他值得得到更高的獎勵。
“既然你們三人如此焦急的懇求,寡人便現在封他為雍州府法曹參軍,絹帛千匹,糧千石,金銀珍珠數件。”
長孫無忌等人一聽秦遠升官了,都為秦遠高興,替秦遠跟李世民謝恩。
這景象李世民還是頭一次見。明明是人家秦遠受封,他們三個倒比當事者更高興。
李世民覺得十分可樂,挑眉對秦遠道:“看來你跟他們相處得很好,人緣不錯啊。”
秦遠謝恩之餘,忙表示自己這是托了聖人的洪福。
李世民想想也是,若非自己器重他,給他表現的機會,他哪裡會有今日。說到底還是自己慧眼如炬,辨英才。
李世民更高興了,對於一個帝王來說,沒有什麼讚美比肯定他帝王的能力更重要了。
李世民越看打量秦遠,越覺得他順眼,忽然就問起秦遠的年紀了。
長孫無忌、秦瓊和溫彥博三人立刻會意,他們彼此交流了兩眼。
“臣今年二十七。”秦遠回道。
李世民驚訝地皺眉,好像他才知道秦遠的年紀一般。他幾番上下打量秦遠,覺得說他是十六七的少年也不為過。
“怎麼就這麼大了呢。”李世民遺憾歎道。算起來秦遠的年紀比自己不過小五六歲,這麼說來,差距確實太大了。
長孫無忌瞟了眼李世民打量秦遠那眼神,心裡忽然不是滋味。聽聖人這意思,這要是秦遠稍微再年輕點,他真會有考慮將他的大公主賜婚給秦遠。
怎麼能這樣?當初他們倆可說好了,他的大女兒跟自己的大兒子結親。
好在秦遠年紀夠大,沒有威脅性。
李世民雖然已經封賞完了秦遠,但還是單獨留秦遠說話,把長孫無忌、秦瓊和溫彥博仨人先打發了出去。
秦瓊瞄一眼長孫無忌,“有意思啊,以前每次都是聖人單獨留長孫公,這次倒新鮮了,留了秦主簿,啊不對,是秦參軍。說起來他這官可升的夠快了。不足十天,就從八品下升到七品上。多少官,熬三年升了一階都算快的。”
“哪能一樣,秦參軍有才乾,我覺得他將來會升得更快。”溫彥博替秦遠驕傲,轉頭問長孫無忌是不是這麼道理。
“是吧。”長孫無忌被秦瓊那麼一說,又有點吃味了。
秦瓊再瞧了一眼長孫無忌,對溫彥博道:“對了,你說聖人剛才忽然問秦參軍年紀是什麼意思?”
“能什麼意思,就那意思唄。”
溫彥博說罷,也瞧了一眼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罵他們二人無聊,拂袖先行離開。倆人在後互看了一眼,笑著跟上,讓長孫無忌彆介懷,他們就是玩笑。
兩儀殿內。
李世民揉著腦袋,跟秦遠聊起了甜瓜。他這幾日很回味甜瓜的味道,那滋味太妙,總忍不住想得慌。李世民提醒秦遠,他已經回長安了,如果那位賣瓜老漢來找他,可記得把他所有的甜瓜都買下來。李世民命張德記下,以後雙倍價錢補償秦遠。
“幾個甜瓜能值幾個錢,臣有此榮幸是臣的福分,臣高興都來不及呢。”秦遠幾句話把李世民哄得賊開心。
秦遠想了想,再問李世民要不要葡萄乾。他這次出行尋到幾斤味道好的葡萄乾,也可口。
李世民應承,表示自己願意嘗嘗。
秦遠二話不說,一溜煙跑出宮,弄了一個好看的食盒,把葡萄乾裝進去帶給李世民。
李世民嘗了葡萄乾後,開心不已,讚秦遠會辦事,會挑買東西。怎麼就那麼眼觀獨到,好東西都被他發現了。
“可能是臣有一個好鼻子,喜歡聞著味兒找。”秦遠半開玩笑道。
李世民抓了一把葡萄乾給秦遠,讓秦遠同自己一道去西池閒步走走,聊聊天。
秦遠接了東西恭敬應承,這就隨李世民出了兩儀殿。
魏征前來覲見,正要請宮人通報,卻見李世民正笑著跟一年輕俊朗的男子走出來。
魏征毒辣地目光在秦遠身上掃視一圈後,立刻前去給李世民請安。
李世民高興地和魏征介紹秦遠。
魏征聽說秦遠是參軍了,有些驚訝:“臣記得他前些日子剛被聖人調任到雍州府做主簿,八品下階。”
魏征特意在話的末尾強調了主簿的品級。
李世民看著魏征,立刻告訴魏征這官是他剛封的。
魏征看見秦遠手裡抓著一把葡萄乾,李世民身後的太監張德則還端了一盤葡萄乾,思及之前這個秦遠就曾獻甜瓜給過聖人,那這次想必是他又獻了葡萄乾。
魏征覺得這世道簡直太神奇了。
竟然有臣子靠著獻甜瓜、葡萄乾就能升官!
這叫其他頭懸梁錐刺股,花費十年甚至幾十年寒窗苦讀之後,才得了功名的官員,情何以堪?
魏征躬身請問李世民升秦遠官的原因是什麼。
李世民感覺出來了,魏征這是又要挑他的毛病。他偏不想說,含糊告訴魏征:“你不要多慮,這恩封是他應得的。”
魏征一聽聖人這又任性了,理由說不清,就拿這種模棱兩可的話糊弄他。
“陛下,五品以下的官員晉升理應由吏部按規矩考績決定。其在位至少一年以上,且為官期間要有所作為,才能晉升。據臣了解,秦主簿剛剛調任雍州府不足半月。”魏征在說到時間的時候,故意加重音量。
李世民見魏征又嘮叨起來,伸手抓了一把葡萄乾,邊聽魏征講邊吃。大概是心情太好的緣故,魏征絮絮叨叨那麼多,他一點都不覺得煩或者生氣,隻是笑一聲。等魏征越說越激動,不爽情緒積攢到極點的時候,李世民告訴魏征多慮了。
張德這時候掐準時機跟魏征解釋了恩封秦遠的經過。
李世民可沒那麼多耐心等下去,讓魏征慢慢聽,他則帶著秦遠往去講出那邊閒走。
魏征隻好跟著,邊走邊聽張德講完了接下來的經過。
魏征驚訝不已,沒想到秦遠此去涇州,竟立下了此等大功。他對鼠語一事很好奇,問秦遠是否屬實。
“犯人而今正被關在雍州府大牢,魏公若感興趣,可以去瞧瞧。”秦遠回道。
“那倒不必,既然長孫公、秦將軍和溫治中都和你同行,也都親眼見證了這些,自然做不了假。我隻是覺得奇怪,他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還有羅藝,好端端地為何要謀反。”
“羅藝謀反的原因,我似乎清楚。至於徐安,便不大知道了,不過聽起來他似乎對他的主人長孫公十分不滿。”秦遠回答道。
李世民忙問:“羅藝謀反的原因你知道?想必是離不了‘貪心’二字了。”
秦遠把羅藝女裝的事講給了李世民,並將羅藝想光明正大在眾人麵前做女人的想法,也說給了李世民。
“那晚臣跟他聊天的時候,臣能看出來他對此有很強烈的渴望。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當有人挑唆告知他可以當皇帝的時候,他便輕易動搖,乾起了謀反的事。”
“可恨之人竟有可憐之處,不過他至始至終是做錯了。”李世民歎道,“他不該將己之欲強加在眾人身上,狼戾不仁,暴虐無道,弄得涇州百姓民不聊生。”
魏征應承,確實如此。
李世民感慨完,扭頭看魏征,問他還有什麼事講,若沒有就儘快退下。
“臣要參秦將軍!”魏征行一禮,恭敬道。
這話從他口中說得很輕易,但被李世民聽進耳後,卻很驚訝。
李世民讓魏征再說一遍。
“臣要參秦將軍!”
魏征告知李世民,最近雍州府接下了一個案子,因為涉及秦瓊的關係,案子一直被壓著沒辦。碰巧他家有一遠房親戚在雍州府當差,昨日串門子的時候,他便聽此親戚提及秦瓊所養外室遭意外身亡後,此外室婦的父母前幾日來到長安城,欲求一個說法。他們三次前往秦瓊府上討說法,結果都被秦府的人給打發走了。夫妻二人氣得實在不甘心,就將此事告到了雍州府。
“現在連這外室婦的屍體都不知去了哪兒,隻聽鄰裡說她當時吊死在梁上,該是自儘。什麼叫‘該是’?此女死後,曾有鄰居目擊,屍體被雍州府的衙差和仵作運走。但雍州府那邊卻並不承認他們曾收到過此女的身體。還說案子複雜,要詳查之後再行定奪,結果拖了幾日,始終不解決。
臣聽聞雍州府長史楊纂與秦大將軍私下的關係十分要好,二人時常相聚一起把酒言歡。臣懷疑,楊纂有包庇秦瓊謀殺外室婦之嫌。不然此事為何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魏征闡述完畢之後,就肯請李世民另外安排可信的官員詳查此事。如果這其中真有官員弄權,互相包庇,不管是多大的官,魏征都建議秉公查辦,革職處置。
今天魏征終於不挑自己的毛病了,但李世民卻開心不起來。
因為魏征這次參的事情,是他最討厭的一種情形。李世民非常不喜朝臣們暗地裡結黨營私,跟著四個字相關的事,慢慢發展,很容易演化成弄權謀反。一個人力量是有限的,人越多越麻煩,處置起來盤根錯節,也很費力。
秦遠聽完魏征的講述,基本上可以確定他說的秦瓊所養的外室應該就是花牡丹了。秦遠依稀記得顧青青曾跟她說過,花牡丹是一個秦姓男子養在外麵的人。此男子衣著不俗,每次出現都十分避諱人耳目。顧青青也說過,她曾見過這男子一眼。
此事好辦。難辦的是當下秦遠該怎麼解釋花牡丹屍體就是楊六娘。
因為當初他和溫彥博一同查這個案子的時候,秦遠還不得李世民的寵信,溫彥博也沒見識過那等怪事。大家都怕如實呈報會惹人非議和質疑,反而帶來麻煩。所以是事情是簡單描述成楊六娘和如意坊鴇母謀反了,並沒有太多涉及早死了一個月的花牡丹。
秦遠一個頭兩個大的時候,聽到李世民下命令讓他和溫彥博來查此案。
不及秦遠回應,魏征就提出反對建議。他覺得秦遠壓不住這件事,而且秦遠和溫彥博都是楊纂的屬下,有串通楊纂的可能。
“魏公所言的這位外室婦是否名叫花牡丹?”秦遠覺得如果這案子由彆人來查,查到他和溫彥博的頭上,解釋起來更麻煩。
魏征驚訝:“你怎麼知道?”
“聽魏公的描述,很像是我住所的上一任租客的情況。”秦遠就把花牡丹的情況簡單講了一下。
“這麼巧?”李世民往嘴裡塞了幾顆葡萄乾後,轉身望著西池水,“既然如此,那此案還是交由秦遠來辦比較便宜,這天意,魏征就不要反駁了。”
正欲張口的魏征,被李世民這話噎得正著。他不滿意地看向秦遠,始終覺得秦遠一開始謀官的途徑不正當。雖然這次他去涇州立了功,但誰知這其中有沒有什麼隱情,會不會是秦遠花言巧語故意往自己身上攬功?所以涇州的事,魏征要親自查實後,才能相信秦遠的能力。現在,他信不了。
“此案涉及秦將軍,官大威大,臣擔心秦參軍會遇到麻煩,臣願意協助秦參軍辦理此案。”魏征出於謹慎,決定自己也參與進去。他特意強調是‘協助’,他怕說自己是‘監督’會惹得李世民不快,畢竟這個秦遠現在可是他心尖上的紅人。
果然如魏征所料,他這麼委婉表達之後,李世民就立刻同意了他的提議。
隨後,魏征同秦遠一起告退。
倆人一前一後往宮門的方向走。
秦遠能感覺到魏征對自己有防備,所以魏征不說話,他也不打算說話。
倆人一路靜默,出了宮門之後,秦遠就禮貌和魏征告彆。
“秦參軍莫走,我們聊聊案子。”魏征叫住了秦遠,眼睛裡審視意味十足。
秦遠打了個哈欠,請魏征儘管說。魏征張口,秦遠又打了個哈欠。
“花牡——”
秦遠打了第三個哈欠。
魏征惱了,問秦遠何意。
秦遠對魏征斯斯文文行禮,表示自己剛從涇州回來,連夜趕路還未及休息,“哈欠是不自覺打得,敬請魏公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