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瓊琢磨著秦遠應該不喜歡他跟著進宮湊熱鬨, 因為這樁案子本來就沒有他調查的份兒,所以秦瓊很自覺地沒打算他們一起去, 結果秦遠卻堅持讓他也去。
秦瓊挺高興, 秦遠果然是他的好兄弟, 居然想帶著他一起分享功勞。
“等我們說完這些事後, 聖人必定心情不好。你就在這個時候覲見, 幫忙緩一下,勸聖人息怒。你身體剛剛康複,聖人對你的態度肯定不會太狠。”
原來它的作用就是為了接住聖人火氣!
秦瓊不乾,他堅決不乾。
……
半個時辰後。
秦遠和溫彥博已經在兩儀殿呆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了。
秦瓊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 飛快地走到兩儀殿前, 請求覲見。
這種時候,如果換做彆人, 太監肯定不敢通傳。但這是秦大將軍身體康複後第一次進宮, 聖人之前就一直擔心他的身體狀況, 還是要進去通傳的。
不一會兒,秦瓊便被允準覲見。
秦瓊行邁步進殿時,便感覺到殿內的氛圍很壓抑, 有種已經烏雲蓋頂馬上狂風大作的感覺。
秦瓊用餘光瞄見秦遠和溫彥博, 二人正躬身站在大殿右側, 他們此刻都沉默著, 沒有說話。
坐在大殿上首的李世民, 也同樣沉默。
秦瓊直在心裡感慨自己倒黴, 竟然認了秦遠這麼個沒良心的兄弟。
秦瓊忐忑地行了跪拜禮, 告知李世民自己現已康複,多虧秦遠及時救急為他解毒,並幫他抓到了謀害自己的凶手。
李世民冷冷哼了一聲,“王正德死得太便宜,這後麵的事可大了!”
秦瓊忙磕頭,懇請李世民息怒。
“如何息怒!寡人在他心裡永遠排在後頭,便是前頭的都死光了,也輪不到寡人!”李世民說起了氣話。
“或許正是因為人死了,太上皇才於心不忍。臣以為太上皇心裡是明白的,這皇位注定該由陛下來繼承。但做父親的哪裡會去記得死去兒子的壞處,越惦念越想他種種的好,就難免心懷愧疚。若這時候有人在他耳邊妖言蠱惑,太上皇便很容易動心思。”秦瓊條理清晰地進行了分析。
李世民聽著覺得有些道理,他用非常新鮮的目光打量了一番秦瓊,然後就將目光甩向了秦遠和溫彥博。
“你二人覺得呢?”李世民問。
“臣附議!如果王正德把那樣的信呈在了太上皇的麵前,太上皇豈能做到毫無動容?臣以為此事應當先查清:到底是王正德蠱惑在先,還是太上皇主張在先。這兩者有根本的不同。”秦遠回答道。
“你倒說說有何不同?”平常一向麵容隨和李世民,此時此刻容顏冷峻,整個人若千年寒冰塑成,周身無時無刻不散發寒氣。他雖然隻是用眼睛看著秦遠,但目光卻像冰刀似的往他身上狠狠紮。
“若此事並非太上皇主張,他受人蠱惑,父為子隱,卻是人之常情了。”秦遠說完,殿內隨之而來的是良久的沉默。
秦瓊和溫彥博都跟著緊張起來,很怕這些話觸動了李世民的逆鱗,他們三人接下來都會倒黴了。
“聽你話裡的意思,你是向著太上皇了?”李世民忽然出聲質問秦遠。
“陛下明鑒,臣從未見過太上皇。臣自鄉野來至長安城,尚不足三月。臣所言是臣這段時間查此案,根據線索而總結出來的想法。此案太上皇之所以會有所參與,極有可能是受王正德蠱惑所致。當然也有可能不是,但臣覺得前者可能大一些。此事臣可以不說,好不需要擔責冒風險。但臣怕臣不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日後會追悔莫及。”
李世民明白‘追悔莫及’這四個字其實是在說給他聽的。秦遠是怕自己現在一怒之下會對太上皇下手,日後有一天後悔。
他怎麼可能會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下手,他隻是很生氣,事到如今了,他父親為什麼還不能認可肯定他。
李世民的確很憤怒,但聽了秦遠等人的話之後,他確實冷靜了很多。他們說的有理,太上皇若真想扳倒他,不會由著王正德小打小鬨了,事情一定會鬨得非常大。但是他為何會縱容王正德,為何會眼睜睜地看著王正德令自己陷入危險而不顧,李世民非常想知道原因。
“擺駕大安宮。”
李世民點名讓秦遠跟著,令溫彥博和秦瓊退下。
溫彥博非常擔心秦遠的安全,思來想去,跟秦瓊一起去找了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幫忙求情。
……
大安宮內。
李淵聽說李世民來了,心中早有準備。
他一手拿著杯子,側身坐在上首位,隻留一個側臉給李世民。
李世民進殿瞧見自己父親這般態度對自己,心情便有更加不爽了。
秦遠對李淵見禮,李淵沒理他。
李世民讓秦遠起來。
父子倆互相沉默,竟然誰都不開口。
秦遠忙道:“瞧臣這記性,臣剛剛隻顧著跟聖人回稟案子,倒忘了說那老漢今晨給臣帶了杏子來。他家有一棵老杏樹,長在陽坡,經他精心伺候,年年都比彆人家的早熟,結的果子又大又甜,比他種得甜瓜還好食。此刻杏子就在臣的車上,臣讓人拿來些請陛下和太上皇品鑒?”
李世民微微眯眼看著秦遠,嗤笑一聲,點了下頭。罷了,他就暫且遂了這猴崽子的心意,等回頭再跟他算總賬。
這種事當然不必秦遠親自去,大太監張德立刻安排人去取來,洗了些,慣例試毒之後,便端了上來。
杏子果然又大又圓,堪比雞蛋大,黃橙橙得誘人。這麼聞著,倒聞不出什麼特彆的味道。用手一捏,能感覺到是那種熟透了的軟,掰開瞧,杏肉厚而深黃,軟而肉多,且都離核了,放進嘴裡一吃,果然軟爛水嫩香甜,有濃厚的杏子的香味。
李世民連吃了三個才想起來自己來著有正事。去瞧李淵,他隻是時不時地瞥兩眼杏子,並沒有動。
李世民輕笑譏諷:“阿耶連兒子供奉杏子都不敢吃了麼?”
李淵回瞪李世民一眼,抬手就拿了一個杏子,咬了一口,咀嚼間臉色有了變化。很快他就將一個杏子吃完,拿起了第二個。
秦遠覺得這是個好苗頭,倆人相見不是以針鋒相對開始,那事情就算是緩和一半了。
“阿耶該猜到兒子此來的目的,兒子隻想知道,在阿耶心裡兒子算什麼,阿耶日夜都在盼著兒子去死麼?”李世民說著眼眶便紅了,悶悶地垂著眼眸,不願讓李淵發現。
“陛下!”秦遠慢悠悠地伸手,及時遞上帕子。
李世民氣得回瞪秦遠,這廝怎麼在這種時候沒眼力!
李世民這眼睛一瞪,紅眼睛就更加明顯了。
李淵本來懶得瞧李世民,聽秦遠說話就順勢去瞧了一眼。這一看發現他的二兒子早已經委屈地紅了眼睛。都三十歲了,都已經順心如意地當上大唐朝的皇帝了,還是改不了他愛哭的老毛病。
李淵忽然心軟了起來,曾幾何時,老二也是他的心頭肉。千不該萬不該……罷了,事已至此,他心中歎息這些又有何用。哪個男兒心中無報複,他當年也是因為心中有一股不服輸的氣才反隋建立唐朝。老大老二都像他,似猛虎,奈何一山不容二虎,這大唐朝終究隻能他們其中之一來繼承。成王敗寇是天命,奈何死的那個他始終放不下。
李淵深深地吸口氣,從袖子裡取出一封信來,遞給了秦遠。
秦遠忙識趣地接過信,送給李世民。李世民打開信時,秦遠偷瞄了一眼,信上麵果然是李建成的筆跡。
李世民讀完信之後,把信狠狠地握在了手裡。
“他在下麵咽不下那口氣啊!”李淵啞著嗓子喊道。
“這都是王正德的巫術!”李世民也喊起來,“父親怎能任由他傷我!”
“我不是也任由你殺死兄弟之後,讓你做皇帝了麼!”李淵音量更高地吼一嗓子,“這是你欠他的!你過了這劫,你便是天命所歸,沒人能攔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