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郎恍惚地點了點頭。他跟著秦遠往回去的時候, 越琢磨著秦遠的話越覺得有道理。這個家是會把人逼瘋的, 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長輩都相繼自儘而死。其實每次祖父或者父親罵他的時候, 他也心生過尋死的想法。奈何膽量小, 實在是對自己下不了這樣的狠手。
周三郎看一眼走在前頭的秦遠,就湊到周小綠身邊問:“你真覺得六嬸是被人害死的?”
周小綠點了下頭。
周三郎皺眉道:“家裡那麼多人在, 誰可能動手害她呢。你那時候年紀小, 可能並不懂,六嬸在周家的日子過得確實苦。”
周小綠轉眸看著周三郎,問他什麼意思。
“你認定了我阿娘是自儘而死?”
“不然呢?咱們那個家是會逼死人的, 這之後的六叔、六嬸、二叔、二嬸不都是被逼死了麼!真是造孽啊, 好好的一大家子人逼死了五個。我看大家都該學你父親那樣, 趁早分家出去單過, 都清靜了。圖什麼祖父那點錢財,都該自個兒掙去!”
“那你怎麼還在這,不趕緊走?”周小綠反嘴問他。
“我爹是嫡長子,在他們兄弟幾個中最有出息的,我們大房當然不能走。”
周小綠聞言忍不住白了一眼周三郎, 冷冷嗤笑一聲。
周三郎感受到了周小綠的鄙視之意, 質問她什麼意思。周小綠完全懶得搭理周三郎,快步走到秦遠的身邊。
一行人抵達周家時, 周家老太爺早等候在門口,他畢恭畢敬地迎秦遠進了正堂。
周老太爺先是暗中瞪了一眼周三郎, 然後笑著對秦遠道:“三孫兒就愛胡鬨, 亂說話惹秦少卿心煩了。”
“他沒亂說話, 倒是個坦誠的孩子,反而是您,主張隱瞞官府,拒不上報自己倆兒子倆兒媳服毒自儘的真相,犯了法了。”
秦遠的話輕飄飄地打進了周老太爺的耳裡。嚇得周老太爺大驚失色,他連忙起身,跪下給秦遠賠罪。
“秦少卿開恩啊,老朽之所以隱瞞這件事,是怕這件事傳出去對周家的名聲不好啊!三年前六年的母親去世便是服了砒|霜之毒,而今老二夫妻老六夫妻也是這樣死的,外頭的人要是知道這些,不知會怎麼傳我們周家的不是。”
周老太爺懇請秦遠手下留情,幫忙保住他們周家的麵子。
“你就沒有想過你的兩個兒子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秦遠質問鐘老太爺。
周老太爺愣了愣,對秦遠道:“我知道秦少卿這次來是因為聽了六娘的說法,相信六娘的母親死於非命。可我這兩對兒子兒媳的死,都是自儘。我罵了他們,他們便想不開。如果他們真的被人害死,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家裡其他人會聽不見?而且這一大家子都是自己人,誰會害他們。”
“已經有三次這樣的情況,老郎君就不想追根究底查一查到底怎麼回事?”
“幾句罵都頂不住的蠢材,死了便死了。”周老太爺冷哼一聲,直罵這兩個孩子是不孝子,居然這樣肆意踐踏父母辛苦養育他們的身體。
“周老郎君果然是個隻顧臉麵不顧親情的人。孩子的命都沒了,不知道反思,還是滿口責怪。煩勞老郎君說句實話,你在心裡對於他們的死因,真的從來一點點懷疑的念頭都沒有?”秦遠問。
周老太爺隻猶豫了一下,看著秦遠,語氣堅決道:“沒有。”
“老郎君彆怪我嘴壞,就衝你這態度,這事不解決,說不定以後還會有人死。”秦遠感慨道。
周老太爺受驚中帶著疑惑,問秦遠為何。
“因為凶手對你們周家充滿了厭憎。已經死了五個了,她還會害怕繼續再弄死幾個麼?殺人這種事,有一時激動殺人的,這種殺人犯犯了一次案子之後基本上就不會再犯。還有一種是殺上癮的,殺完一個之後,但凡動點欲念就忍不住還想殺,並且會不斷地進步。”
秦遠告訴周老太爺,他家裡的這個凶手就正在進步,從三年前的犯案,到去年臘月,時隔兩年多,但從去年臘月到今年的二月,卻隻隔了不足兩月。
“秦少卿為何堅持說我家的孩子是被謀殺而亡,並非自儘?”周老太爺並不這麼認為,他質問秦遠可有證據。
“有是有,就怕說出來周老太爺不信。”秦遠摸了下鼻子,讓周小綠講一下他母親生前允諾過她的話。
周老太爺如秦遠所料,確實不太相信周小綠的話。
“人有時候尋死就在一個念之間,之前說過什麼未必作數。”
“母子連心,女兒說母親的話都不足以佐證的話,那就隻能靠查出來的實證才能說服你了。可是周老郎君並沒有給這個機會,連官府都沒上報,就急忙將他們下葬了。”
秦遠再次感慨周老太爺是當過縣令的人,還這樣知法犯法。
“雖然你已經不當官了,但兒子們可都在衙門做事,特彆是長子還是縣衙的主簿。”
周老太爺感覺到了秦遠的威脅,叩拜秦遠,流淚懇求秦遠看在他年紀大的份兒上,放過他們周家一馬。
“我說過我此來隻為找到害死周六娘母親的凶手。”秦遠也是沒辦法了,遊說的方式不好用,隻能玩威脅來震嚇周老太爺。
秦遠告訴周老太爺,隻要他允許自己在他家查凶手,之前的事情可以考慮不追究。
“我可以幫你們求情,解釋為‘事後醒悟,主動坦白,助大理寺少卿破案有功’,免了你謊報死因的罪名。”
周老太爺彆無他法,隻能點頭應承秦遠的要求。隨後,他就在周三郎的攙扶顫顫巍巍起身,請問秦遠有什麼吩咐。
“當時所有去過現場的人,我都要見。”
周老太爺跟秦遠解釋,他兩對兒子兒媳的死亡現場,一共也沒有多少人去過。
“分彆有兩個丫鬟瞧見了,然後就是我大兒子,大孫子。老六夫妻死的時候,三郎也在。”
周老太爺隨後就召集了這些人,任由秦遠詢問。
兩名丫鬟名為春華和秋實,提起當時看到場景,都驚嚇不已。
“家裡的規矩,寅時三刻一定要起床的,以往他們都會提早起,可偏偏那天早上婢子提前在外等了兩柱香的時間,還是沒聽到屋子裡的動靜。後來到時候了,婢子就敲門叫人,端著熱水進去瞧,便看見床上……”春華抖著嗓音講述自己那天早上撞見周老六夫妻死亡的經過。
秋實的講述和春華差不多,也是早上要按時去叫起床,結果碰見了屍體。
周家長子周賢跟著應和:“出了事後,我立刻趕到,瞧見情況不對,便禁止所有人入內,請父親來主張。兩次都是大郎陪著我一起,三郎則在我六弟去世的時候在。”
周大郎點點頭,表示當時的情況就跟他父親周賢所述一樣。
“兩個現場是不是差不多,都是桌上放著沒喝完的水杯,有一張包過砒|霜的巴掌大的黃紙?”秦遠詢問。
幾個人都點頭。
秦遠再問,聽說現場都很整齊,先死的周老六夫妻就躺在床上,被子疊著沒被動過。後死的周老二夫妻則整整齊齊地蓋著被,彼此拉著手。
這凶手果然在升級,從殺一個到殺兩個,再到擺姿勢。
秦遠思量這三樁案子的共同點,除了都服用同一種毒,被擺在榻上之外,這後發生的兩起案子在死前都跟周老太爺發生過矛盾。秦遠便問周小綠,可還記得她母親在死前是否與周老太爺有過口角。
周老太爺聽聞此話,立否定:“不曾有。”
秦遠還是向周小綠求證,因為在場的人之中隻有她的記憶最可靠。
周小綠搖頭,“祖父當時已有三年不曾跟我母親說話了,不曾訓斥過她。”
周老太爺臉色尷尬不已,目光瞥向彆處,不敢麵對秦遠。
“你母親是第一個,第一個總是最特彆。”秦遠用手托著下巴沉思。
秦遠讓周小綠再好好回憶一下,她母親在身亡之前,除了跟她二嬸之外,還和什麼人生過矛盾。
周小綠:“我母親脾氣溫和,能忍則忍,一般的時候不與人生矛盾。我所知道的,就隻有我二嬸。”
秦遠目光停滯,轉即回首問二房的丫鬟秋實:“她母親身亡那晚,你家娘子可否出門過?”
秋實立刻搖頭,“娘子那晚早早就睡了,並不曾出門過。”
“那到底是是誰,是誰非要殺我娘親。”周小綠語調平淡地陳述完,看向秦遠,一直看著,眼睛裡似有很多怨要情愫。
秦遠知道,周小綠這是又‘激動’了。秦遠立刻質問丫鬟秋實:“說說看,那晚你為什麼要和你家娘子一起殺她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