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了之後,自然要乾正事。秦遠把印章的事都在奏折中陳明,命人送進宮裡呈給李世民。
黃昏前,宮裡來太監下了聖旨,賞賜秦遠府邸一座,雜役百名,宅邸的位置就在崇仁坊,非常‘幸運’地坐落在長孫府隔壁。
這座宅邸可以說非常有名和有曆史了,堪稱長安城第一鬼宅。從隋朝大業年間,就開始空置了。至今,人人提及忌諱。
宅子曾經是前朝一位趙姓大將軍的府邸,當年涉嫌謀反,全家被就地處決,其家眷家仆共計近千人悉數死在這裡。自那以後,宅內就陰魂不散,常有鬼混出沒,並在深夜之時常伴有鬼嚎。據說那之後的數年,每次下雨的時候,雨水打在院子地磚上,都會變成粉色。再後來這位將軍的謀反罪名被平反了,可宅子依舊鬨鬼,沒人敢去居住。
唐朝建立,武德三年的時候,秦瓊被賜了這處府邸。秦瓊驍勇善戰,性子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怕這些鬼宅的傳說。但入住一月之後,秦瓊死活不住了,再三懇請李世民之後,才得以搬家換了另一處府邸。自那之後,這座宅子鬨鬼的傳說就更加凶猛,宅子就一直空置至今。
聖旨下達沒多久之後,長孫無忌就笑著又來找秦遠,一副看熱鬨的模樣。
“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當初可說好你喬遷新居便要請客。”長孫無忌對秦遠很友善地笑道,“不過你那宅子實在瘮人,便擇休沐那日,白天請我們。”
吃酒根本不重要,長孫無忌本意是想提醒秦遠得了一處鬼宅,很嚇人,要看看他什麼反應。
秦遠瞧長孫無忌這一臉得逞的樣,就知道宅子的事他肯定有份參與。什麼鬼不鬼的,秦遠從來不計較,但長孫無忌這麼猖狂,他倒是要計較的。
“說起來,我跟鬼宅挺有緣的。我剛來長安城租住的宅子就傳說鬨鬼,我便想捉一隻鬼來看看,結果被我發現不過是鄰居小女孩胡鬨罷了。這回又碰見大宅子鬨鬼,可千萬彆讓我失望,我倒要看看真正的鬼什麼樣。”
秦遠轉即笑問長孫無忌有沒有興趣和膽量和他一塊見鬼。
“朝中官員人人都稱頌長孫公英明神武,心雄膽大,在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凶猛得猶如雄獅出林。長孫公不至於連見鬼這種小事都怕吧?那若長孫公真的怕鬼的話,像我這樣連刀都不會拿的小官,豈敢與長孫公比膽量大。長孫公要白天才能在那宅子裡吃酒,那就白天吧,我自然是主隨客便。”
長孫無忌性情狂傲,偶爾又喜歡計較,秦遠這一番話,穩準狠地把握住了他的心理弱點。
長孫無忌眼睛一橫,衝秦遠道:“你想什麼時候宴請,就什麼時候。我們都是戰場上浴血奮戰出來的,見過的死人比你吃的鹽都多。我們怕什麼,就是擔心你害怕。”
“我不怕。”秦遠立刻說道。
“行,那你就安排。”長孫無忌也乾脆說道。
秦遠憋著笑點頭,“我剛拿到宅子,總要拾掇一下,那就定三日後的子時如何?”
“子時?”長孫無忌覺得這個時間有些晚。
“對啊,正好我們一起來看看這宅子裡到底有沒有鬼。”
“隨便吧。”長孫無忌不耐煩地應一聲,隨即離開。
次日,秦遠的農場收獲了一批酸角,可口的酸,可以接受的那種。秦遠琢磨著李世民的心裡應該是有點事兒發愁,此事引發他心裡有一點點酸楚不是滋味的感覺,但與憂國憂民那些大事相比,這事根本不算什麼。
秦遠昨天受了恩封,今天照規矩就要進宮麵聖謝恩。
秦遠琢磨著李世民心裡隻是有一點小糾結,肯定到下午的時候情緒就會疏解了,所以秦遠選擇在下午的時候去進宮拜見李世民。
秦遠進了兩儀殿,就感覺到殿內的氣氛不是很好。他行禮之後,方聽到李世民聲音低沉地令他平身。
秦遠照例還是把謝恩的話都說全了。
殿內安靜許久之後,傳來李世民一聲稍微重一點的吸氣聲。
“陛下有心事?”秦遠趁機問道。
“還不是在愁你昨天參報的事情,”李世民目光凝聚在秦遠身上,詢問秦遠,“你我都知道,那天封你為大理寺少卿一事,純屬偶然。可在這之前便有人預料到了此事。常聽你解釋說異人盟乃是奇人異士聚集的組織,這裡頭有很多我們見所未見的能人。那這一次咱們遇到的這個人,是否會預言未來?”
“臣不知。”秦遠心裡咯噔一下,轉念想想,李世民能想到這個程度也屬正常。
“若真有人能夠勘破未來,知道每個人的歸宿,寡人倒是很好奇,他都能預見到什麼?”沒有人不會好奇自己的未來,李世民也不例外。
“若真能勘破,倒也神了。怕就怕隻是個半吊子,一會兒行一會兒不行,多數時候在無端胡亂揣測罷了。臣以為這一樁事可能他偶然蒙對了,但下一樁卻未必對。如果隻因一人之言便將自己的未來定死了,那大家豈不是什麼都不必做了,隻在家躺著等結果便是?臣一直相信事在人為,人若不為,那未來臣也可以預言,無非是墮落等死。”秦遠可不相信有人能有預言一切,這種通天的本領如果真的存在,泄露天機就是一項大罪,自然會有天上人收拾他。
“那你不相信真有預言之人存在?”李世民問。
“相信,古有薑子牙,鬼穀子,他們都有預言將來的能耐。但他們的預言並不能決定世間的一切,真正左右國家命運的是帝王。帝王開明睿智,治國有方,則國家昌;帝王昏庸無能,喪儘道義,則國家亡。”秦遠勸李世民不必糾結預言之事,“如果這個人隻憑預言便神通廣大了,他而今就不會躲在暗處如此算計謀害臣。”
李世明點了點頭,覺得秦遠所言也有道理。
“異人盟必須鏟除!現在是偽造官印,假傳信件,構陷朝廷重臣,之後便不知會有何等更嚴重的事情。你們之前定下暗中處置異人盟的決定,可以轉為明麵上剿滅了。若再任其猖狂,朝廷、江山社稷都會被其動搖根本。”李世民告訴秦遠這些人就跟躲在暗處的老鼠一樣,如果不能人人喊打,根本就打不絕他們。
“陛下,鼠隻會受打,並不會反抗。”
“那依你的意思,正是因為他們會反抗,寡人就要怕他們?”李世民反問。
秦遠覺得李世民今天的情緒不對,肯定不僅僅是因為這樁預言者信件之事。
秦遠便微微行禮,默然回應李世民,不再進行糾正。
秦遠的沉默令李世民稍微冷靜了下來,李世民喝了一口梨汁,覺得滋味不夠好,忽然想起秦遠之前費心供奉給他的那些東西。李世民眼裡便更加看重秦遠,決定重新參考一下秦遠的意見。
“罷了,此事容後再議,先觀情況再說。但如果還有怪事繼續發生,朝廷便不能饒了他們。對了,他們為何要針對你?”
“臣以為可能是臣之前破了幾樁異人盟的案子,跟他們結仇了。”秦遠解釋道。
李世民點了點頭:“倒是難為你了。”
秦遠表示這都是自己身為臣子應該做的事情,即便是為此犧牲了性命,那他也心甘情願。
“隻要能為陛下分憂,令吾皇開心,臣萬死不辭。”
李世民本來挺心煩的,聽到秦遠這句話忍不住又笑起來。
“你呀,最忠心耿耿,寡人甚是欣慰。”李世民由此想起,之前他曾經和秦遠有過協定,秦遠願意做任何事為他分憂解難。
“今日得知,太醫院的一名年輕太醫最近和周才人走動頻繁,過於親厚,幾乎每三天就要請脈一次。”
李世民雖然沒有直白的告訴秦遠,但秦遠能夠揣測到李世民現在的心情如何。如果真有什麼奸情出現在後宮,人當然要按例處置,但以他帝王的尊嚴,發生這種事情,他心裡必然會覺得嫌惡難受。
“周才人善詩書,字寫得漂亮,寡人剛寵幸她不久。那名太醫與周才人有些淵源,是他遠房表哥,自小就生活在周府,與她相識。”
“陛下可詢問皇後是否知道此事?”秦遠覺得以長孫皇後治理後宮的能力來講,周才人那邊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李世民垂眸默然,這種事情他倒是沒好意思和長孫皇後說。其實他本來並沒有關注過,是有人今天告訴了他。李世民便讓人查了一下周才人的看診記錄,果然發現她近些日子看太醫很頻繁。
“也對,這不過是小事一樁,知會一聲皇後便是。”李世民提醒秦遠,他這些話不過是話家常的小事罷了,其實沒必要計較。
秦遠當然明白。這些確實是小事,但人有時候便容易被這些小事庸擾。特彆從剛剛李世民的敘述來看秦遠,李世民是有一些在乎這位周才人,想必是對她很有感情。所以縱然是盛世明君,在麵臨感情問題的時候,也會心煩意亂,猶豫不敢麵對。而李世民能跟他講這一些,就說明他已經不止把他當成臣子了,還是半個朋友。
這些話李世民不會選擇跟長孫無忌說,畢竟長孫無忌的親妹妹是皇後。李世民若在長孫無忌麵前表達對彆的女人的愛意,終究不太合適。
沒多久,長孫皇後便派宮人來回話李世民,告知李世民周才人有可能有身孕,但也不確定,才會命太醫給她三日一診脈。
李世民立刻親自去詢問長孫皇後緣故。
“因為她先前染了寒症,身子虛弱,月事未來,脈象不穩,所以特意命周太醫給她把脈,調養身體。這太醫的人選是臣妾親自選定,周才人才進宮不久,又得了這樣的病,自然是見熟人容易安心,好得快。”
長孫皇後蕙質蘭心,自然明白李世民擔心什麼,特意跟他解釋,當時有她身邊的宮人陪同,每次診脈之後她這邊都會得到消息。長孫皇後如此做,是不想錯過宮中添子的喜訊。
李世民轉即就稱讚長孫皇後賢惠,有她統領後宮,當真讓他一點都不操心。
長孫皇後問了李世民緣由後,微微蹙眉:“胡才人近來是有些愛搬弄是非,我提醒過她兩回,她也應好了,沒想到她竟不思悔改,居然在聖人跟前說了閒話。”
李世民立刻下令,命人處置亂嚼舌根的胡才人,將其降為禦女。
長孫皇後淡笑應承,稱讚李世民處置得當,轉身便去看書了。
次日,胡禦女前去給周才人賠罪,她在喝了周才人那裡的一杯梨汁之後,中毒身亡。
周才人大呼冤枉,聲稱自己並沒有殺害胡禦女。胡禦女的父親胡佟為監察禦史,上書懇請李世民懲治殺害他女兒的凶手。
李世民和長孫皇後皆覺得此事蹊蹺,命內侍監和女史督辦此案,卻未查出結果,嫌疑最大的終究是周才人。
這一日早朝,胡佟含淚跪下,再一次懇請李世民懲治殺害他女兒的凶手。
“此案事有蹊蹺,還需容後再查。”李世民皺眉道。
“陛下,小女人就死在周才人屋中,在眾目睽睽之下喝了周才人所給的毒梨汁而亡,難道小女還能自己毒死自己不成?”胡佟不明白,這麼簡單明了的案子為何要一拖再拖。
“周才人正值受寵,地位並無折損,她何必想不開,在眾目睽睽之下害死胡禦史的女兒,這也說不通。”秦遠出列反駁。
李世民立刻眉頭舒展,歎秦遠所言極是。
“秦少卿的意思,便真是我胡家女兒心思歹毒,故意服毒自儘在周才人跟前,意圖陷害?”胡佟憎恨地瞪著秦遠,“你一個剛剛為官不足四月的新人,便敢在這朝堂之上,百官麵前,信口雌黃。你有什麼證據?”
“那胡禦史有什麼證據,證明你女兒並非自己服毒陷害她人而死?”秦遠反駁問。
“你——”胡佟指著秦遠,“你這是強詞奪理!我女兒分明就死在周才人屋內,梨汁是周才人所給,不是她害死的還會是誰。”
“這麼簡單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周才人飽讀詩書,會不明白麼?誰保證這不是一樁構陷?胡禦史,我也提醒你,我這不是強詞奪理,而是分析案件所有可能。我也沒有肯定說一定不是周才人所為,但也不能排除是你女兒自己心氣高,一時衝動,自己受罪,便想拉人下馬,玉石俱焚。”秦遠轉而對李世民行禮道,“以為案子該徹查清楚,才不會冤枉好人,放過壞人。”
李世民舒心地點點頭,準奏秦遠所言,並開了特例,準許秦遠在宮人的陪同下,出入後宮調查胡禦女之死。
李世民高興了,秦遠第二日收獲了一大批甜荔枝。這荔枝南方才剛下來,秦遠可不好在這時候呈獻給李世民,解釋不清楚。秦遠乾脆弄了幾個大壇子,做了荔枝酒儲備。等過兩個月,酒能喝了,獻給李世民倒也能樂嗬。
今晚,是秦遠宴請長孫無忌和溫彥博、秦瓊的日子。新府邸已經大概清掃布置一半了,另外的一半秦遠沒啥要求,打發家仆慢慢拾掇就行。
長孫無忌、溫彥博和秦瓊三人,懷揣著謹慎觀察的心情,抵達了秦遠的府邸。秦遠正在張羅宴席,讓他們先參觀了一圈宅子。
三人雖有不情願,但誰都不敢認慫拒絕,走著走著發現這宅子除了稍微荒涼點,其實沒什麼特彆瘮人的地方。長孫無忌和溫彥博都安心下來,幾個男人聚在一起,陽氣重,應該沒什麼問題。
秦瓊卻手握著脖頸上掛著的符紙,東西亂瞟。他可是在這府邸住過一個月的人,所以一定要夾在長孫無忌和溫彥博倆人中間走路,才覺得安全。
“我跟你們講,這宅子誰住過誰有說話的資格,真鬨鬼,特彆是後半夜,東院那頭,鬼哭狼嚎,可嚇人了。我不信邪地帶人查過幾次,都沒有事,但一旦離開,那屋子裡就傳出鬼叫——”
“啊!嗚嗚!嗖!”秦瓊忽然叫起來,把長孫無忌和溫彥博都嚇了一跳。
“鬼沒看見,先被你嚇死了。”溫彥博歎道。
秦瓊接著問長孫無忌,他就住在這府邸隔壁,有沒有聽到過鬼叫。
“我倒是沒聽過,不過我家下人房毗鄰這宅子,聽說有人聽到過。”長孫無忌提及這事兒,本來已經平穩的心,忽然又一次謹慎起來。
溫彥博也怕了,嘟囔氣道:“也不知是誰這麼沒良心,跟聖人舉薦這宅子給秦遠。”
長孫無忌咳嗽了一聲。
三人隨後回到了正堂。
秦遠在正堂所設的宴席基本準備妥當,有蒸羊排、烤羊腿、光明炙蝦等等肉菜,也有菘菜包肉、炒菘菜、糖醋菘菜,蘿卜羊肉餡燒餅、熗拌蘿卜、紅燒蘿卜羊蹄筋等等,另有兩壇釀好的櫻桃酒。
櫻桃酒顏色如寶石一般鮮紅瑩透,果香味醇厚,倒入玉碗之中,不論色澤味道都令人心醉。
秦遠提議今天天氣好,適合坐在院中央的月下吃酒,“如此我們也算是‘花前月下’過了。”
幾人哄笑,隨後落座。秦遠笑著舉起白玉酒碗,敬他們。
長孫無忌、溫彥博和秦瓊也都迫不及待地舉杯,正要說祝酒詞之際,三人看到秦遠身後——
“啊!”秦瓊率先叫。
長孫無忌睜大眼。
溫彥博直接弄撒了酒杯,臉色變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