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原定的命軌,望凝青始終感到不解的一點就是——為何安都王要扶持十七皇子,而不選擇自己登基呢?
但是在見了王項之後,望凝青懂了。
安都王有勇有謀,野心勃勃,狡猾奸詐,頗有亂世梟雄的風采——但是再如何卓爾不群,也抵不住他長得醜。
安都王長得醜,醜到皇.太.祖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說此子與皇位無緣,要說皇室廣納天下美人,後代的容貌就算隔代遺傳也不應該差到哪去,但偏生安都王倒黴,淨挑著爹娘不儘如人意的地方長,在景國朝堂高官士族們的眼中,他這般貌醜,也與殘疾無異。
倉促謀反的王項來不及“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根基不穩,他所擁有的權勢不過跟容華公主對半分。因此,王項雖然懷疑容華公主兩麵三刀,答應和他合作又轉頭把他出賣給了王皎然,卻也隻能忍下這口氣,笑盈盈地繼續跟她合作。要知道,景國女子可是有攝政權的,王皎然殯天之後,能夠號令皇宮禦林軍以及華京禁衛軍的四方玉璽就落到了容華公主的手裡,讓安都王不敢輕舉妄動。
望凝青成功地從深受帝寵的長公主轉變為手握實權的妖姬,地位更加穩固的同時也更招人恨了。
在安都王和容華公主的雙重退讓之下,年僅七歲、母妃早已去世沒有外戚乾擾的十七皇子順利登基,封號康佳帝。
靈貓這才鬆了一口氣,至此,容華公主的一生算是走到了搖搖欲墜的巔峰時期,隻等一朝功敗垂成,從九天隕落至穀底。
“隻要保住景國大半的根基好讓蒼國於斷壁頹垣中林立,其他的就隨您喜歡,想如何揮霍都可以。”靈貓爪子一揮,很是大氣。
望凝青走在青青草坪上,提著裙,戴著帷帽,隻覺得凡塵無趣得很,不知那生老病死如何讓人肝腸寸斷地疼?
陌上花開蝴蝶飛,華京城外植了一大片杏樹,四月風起,滿目霜白,那含煙帶雨飛雪蔽日的絕美景象,隻讓人感歎不負輪回一場。
望凝青也覺得很美,畢竟杏花謝了還能長果,饑荒年間結的果子雖然又小又澀,但好歹能救人一命。
景國人愛好風雅,自然不會辜負了這乍現的春光,長衣廣袖的郎君們成群結隊,帶著家中尚未出閣的姊妹,一同前來賞花。玩不了曲水流觴,便相約著玩起了飛花令,接不上來的表演一場才藝,或是自罰一杯果酒,嗔怪莞爾之間,便在打打鬨鬨之中將時間打發過去了。
雖然是在戶外玩耍,但依舊有侍女侍從支起了可供遮陽休息的帳幔,避免陽光太過毒辣,曬累了這群嬌貴的士族柱梁。
望凝青遠遠的看著這些年輕的男女,近些時日她一直深陷朝堂的泥淖中,滿心都是爾虞我詐,倒是很久不曾體會過這般簡單的寧和。
她心中有些觸動,卻也明白自己大抵會掃了這些年輕人的興致,便撇下鑾儀和侍女,走向正在獨飲的駙馬身後。
有關風花雪月的聚會,蕭瑾永遠都是年輕郎君們的中心。
望凝青站在楚奕之的身後,一眼便望見了人群中宛如明珠美玉般的俏郎君。
正所謂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蕭瑾這個華京第一公子,以才學和灑脫不羈聞名。他隨性而就的詩句能夠賣出千金,他揮毫弄墨的畫作備受達官貴人的追捧。身為被蕭家傾儘一族之力供養出來的世家公子,蕭瑾有著絲竹錦緞包裹出來的矜貴氣質,此時身穿重紫華服的他,一笑便勝過人間幾度春景。
席間的少女望著他的眼神儘是癡迷與欽慕,可蕭瑾望著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溫和有禮,一視同仁的。
望凝青隻看了一眼便不再繼續,她低頭看著喝得微醺的駙馬,他那輪廓深邃的眉眼泛著霞紅色的酒暈,神情恍惚,仿佛與塵世不入。
“駙馬。”清冽如冰玉相擊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楚奕之持著酒爵的手微微一顫,脖頸也瞬間僵硬。
不等楚奕之起身行禮,一隻冰涼的手已經摸上了他的頸側,微微一摁,楚奕之隻覺得脊骨一麻,一時間動彈不得了。
“莫要驚慌,本宮隻是來看看。”楚奕之聽見低柔婉轉的女子聲音在耳邊輕喃,他那個兩年間聚少離多、相見亦無多少歡喜的妻子這般說道,“駙馬若是出聲,驚擾了他人,亂了賞花的興致,豈非辜負了大好的春光?”
楚奕之說不出話,卻聽公主的聲音慢條斯理地道:“聽說二郎去了邊關,小弟又準備從商,想來心中應該各有打算?”
楚奕之心頭一涼,四月的驕陽那般燦爛,灑在身上那般的暖,可他卻如墜冰窖,冷得指尖都在發顫。
長公主冰涼的手指正摁在他頸側的脈搏之上,窺伺著他失序的心脈,楚奕之極力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忍了又忍,隻能抬手抓住她的手指,用力攥在掌中,低聲道:“公主,莫要戲弄在下。”
楚奕之對她的問題避而不答。
望凝青也不準備深究,她來這裡,與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是為了給楚奕之提個醒。楚家君子太過端方,楚家幺兒倒是天資聰穎,可惜年歲小,行事還不夠油滑。因為這宗親事的緣故,望凝青和楚奕之有著天然的立場,但因為容華公主納男寵給駙馬沒臉,楚家在安都王的眼中也有拉攏的價值。楚家暗地裡投了袁蒼,明麵上卻還在跟安都王打太極,但望凝青知道,那個老油條耐性沒那麼好。
楚家掌管戶部,是因為他們極其擅長理財,這麼一大塊肥肉當然人人都想咬一口,包括王項。
原定命軌中,楚家也是明麵上假意投靠了王項,實際私底下幫扶著袁蒼。但可惜如今命軌已改,王項和容華公主二分朝廷,王項權勢不足,自然更加多疑,這一次就是因為楚家那邊走漏了風聲,要不是望凝青出手快,袁蒼恐怕就要暴露在王項的麵前了。
經此一事後,望凝青覺得楚家還不如暫時投靠她,反正她和王項都是皇室中人,等蒼國得勢後都是要死的,投靠哪個都一樣。
望凝青垂眸望著楚奕之,她知道楚奕之是君子,但也知道楚奕之恨她。她打聽過,楚家老爺子對這個曾孫最為親厚,從識字開始就帶在身邊自己教,當時楚老爺子藏起來的那份名單,十有**也是想要給楚奕之的,可惜那時楚奕之被派往了外地,一時半刻趕不回來。楚老爺子死了,死相還那般淒慘,要說楚奕之心中沒有恨,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麼想著,望凝青就安心了,從府裡的林陌深到駙馬,她算是把氣運之子得罪到死,一個車裂總歸是逃不過了吧?
望凝青的手被抓著,正想再敲打幾句,那邊廂的蕭瑾卻恰好回頭,見好友身邊站了個戴帷帽的女人,登時一愣。
蕭瑾心有千秋,很快便猜出了望凝青的身份,他偏頭思忖了數息,卻是隨手折了一枝花,溫和地打發了身邊的追隨者。
“長公主殿下,貴安。”
華京第一公子穿花拂柳而來,意態閒懶,從容恣意,是多少閨中少女午夜夢回時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