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一眼就認出了那些都是燕皇的影衛,也是燕國皇室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地下勢力。這些影衛聽從慕容辰的指示,這意味著政權的交接或許發生在更早之前。她心中萌生起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想要捂住慕容辰的嘴,但已經來不及了。
“眾卿家。”慕容辰忽而揚聲,清越明朗的聲線在殿前回蕩,“請聽孤一言,宋將軍一心為國,絕無反意。”
站在一片屍山血海之上說什麼“沒有反意”……天真如靈貓都有點不信。
被望凝青殺掉的除了楚國的刺客以外還有不少城衛軍,雖然在靈貓的眼線中確認這些人都是叛國賊,但是站隊這種事情在沒暴露出來之前,誰知道彆人心裡藏了鬼?更何況張毅跟賢妃有一腿這種事情,如果沒有證據就等同於汙蔑,慕容辰到底哪裡來的底氣呢?
不僅靈貓覺得不信,大臣們也不相信,並當場提出了質疑:“殿下……不,陛下,還請以大局為重,切勿兒女情長。”
慕容辰淡淡地笑了一下,語氣平靜地道:“眾卿家真的知道宋將軍為大燕付出了什麼嗎?”
“宋將軍生來便是巾幗紅顏,半生戎馬,為燕國的江山燃儘了女子最美好的韶華。自己落得一身病痛,卻還情願步入深宮,輔佐在父皇身邊。”慕容辰微微仰頭,一字一句地道,“宋將軍是一柄天下無雙的寶劍,她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大燕,絕無半點私心。這大燕的江山,可以說有一半都是宋將軍打下的,便是分她一半,又能如何?”
“陛下。”臣子有些拘謹地道,“功過畢竟不能相提並論。”
“眾卿家。”慕容辰容色淡淡,不急不緩地質問道,“宋將軍的作為真的是‘過’嗎?”
“這……”臣子躊躇了片刻,“宋將軍今日所為,已是大逆不道之舉。”
慕容辰哂笑了一下,他的立場太過尷尬,不好多說什麼,但他不能說,卻有人能替他說:“秦笙。”
“喏。”眉眼清秀的秦笙自慕容辰身後走出,取出了一封密報,“約三月之前,宋將軍聯係了自己在京城中的舊部,並羅列了一張名單。之後皇宮以及城衛軍的內部針對這份名單進行了大規模的調任,不少世家子弟都退出了城衛軍,這是其一。”
“其二,先皇陛下曾提出將九皇子記於宋將軍名下,宋將軍拒絕了。之後淑妃娘娘出事……先皇陛下也曾提出宮中皇子公主任由宋將軍挑選,甚至為此擬了聖旨,但宋將軍全部回拒了。”
若真的如宋清婥所說的那般“不管何人為皇為君都可”,那還有什麼比收一位皇子作為嫡子來得更名正言順?畢竟立嫡立長,五皇子之所以會成為太子,除了他足夠優秀以外,他當時候是除三皇子以外的最年長的皇子也是緣由之一。
“其三,宋將軍一直在排查宮內宮人的身份,但內務府早已被人滲透,所掌控的情報寥寥,稍有不慎便會打草驚蛇。”秦笙沉聲說著,解釋道,“賢妃娘娘並不信任殿下,所有的暗線勢力都掌控在賢妃娘娘的手中,即便遣往殿下身邊的宮人也隻認賢妃而不認殿下,因為殿下擁有一半燕國的血脈。正是因此,殿下一直受賢妃掣肘,不敢輕舉妄動。”
“這與宋將軍逼宮有何乾係?”朝臣不解。
“因為宋將軍是楚國無論如何都想毀掉的‘天’。”慕容辰道,“宋將軍憂心打草驚蛇,但那些人又何嘗不是畏懼著宋將軍?他們這麼多年來都隻敢龜縮在暗處,不也是畏懼驚擾了盤踞在冷宮中的睡獅?是眾卿家不明白,宋將軍一直是籠罩在燕國上空、守護著這片江山社稷的天。”
朝臣們陷入了沉默,燕楚之戰距今已經太過遙遠,沉浸在安樂窩中的人早就忘了當年兩國交戰時鮮血淋漓的慘烈。
“宋將軍以自身為餌,也是因為她明白,比起父皇,楚國人最想殺掉的其實是她。”慕容辰握住了望凝青的手,垂眸道,“一旦有可乘之機,哪怕隻是蜘蛛絲,那些人都會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抓,因為神明一樣的宋清婥,是燕國的守護神,也是他國的渡不過的心魔。”
“她為燕國付出了一切。”慕容辰喃喃地道,他不敢去看掌下血肉模糊的傷口,他覺得自己眼中有淚,可他的語氣平靜依舊,甚至透著一絲冷冽,“青春、健康、婚姻、歲月……她本可以有更幸福的一生,可她卻選擇了最艱難的一條路。”
“眾卿家是想說‘後宮不得乾政’還是想說‘牝雞不可司晨’?可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宋將軍這等地步?”
“眾卿家與孤一樣,都被宋將軍保護著。再說那些迂腐之見,眾卿家不會覺得愧怍嗎?”
“還是說,眾卿家覺得宋將軍一手教導出來的孤也是婦人短視、難堪大任?”
“陛下!”這大概是向來謙和的太子說過最誅心的話語了,此話一出,一旁的朝臣便齊齊跪了下來,,“臣等絕無此念!”
慕容辰雖說剛剛登基,但其實他參政已有五年,攝政已有一年,早已積威甚重。此時不過是不鹹不淡地敲打了一番,便已讓朝臣們背生冷汗,心慌不已。靈貓看著這一幕,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氣運之子到底是氣運之子,即便沒有宋清婥,他毫無疑問也能坐穩這片江山。
這一局,又是他們輸了。
“尊上……”
“彆慌。”或許還能垂死掙紮一下呢?
望凝青閉了閉眼,默默地調息,等到身體恢複些許氣力了,她毫不猶豫地睜開雙眼,給了慕容辰一個巴掌。
徒弟不聽話就該打。
“啪”地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驚得四下針落可聞,望凝青掙開慕容辰的束縛,勉力站起身,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血跡,眉宇間儘是泠泠的冷。
“你說夠了沒有?”望凝青橫劍直指慕容辰的眉心,語氣透著十足的不近人情,“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本宮絕無可能效忠楚國餘孽。當初之所以收你為徒,是因為你欺瞞本宮,自稱七皇子,若知道你是賢妃之子,本宮決計不會收你為徒。”
眾人心中一驚,沒料到廢後與陛下居然還有這樣糾葛的往事。
“是,我有錯。”慕容辰俊逸的臉龐紅了一片,可他神情卻很是平淡,“初遇時的一念之差以至於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過錯,之後的十數年間,我因為貪戀師父的溫柔而心生膽怯,像個懦夫一樣一錯再錯。但正是因此,我不能在繼續錯下去了。”
慕容辰一聲不吭,噗通一下跪在了望凝青的麵前。
“師父,十數年前,我為自己的出身而忐忑不安之時,您曾告訴過我,我是您的弟子,隻有這一點,是天塌下來都不會變的。”
“那時起,我便已經決定了。”慕容辰忽而間抬手,用力地握住了望凝青的劍刃,鮮血立時湧出了指縫。
“我既不是燕國的皇子,也不是楚國的皇子,我隻是師父的弟子。”
慕容辰將劍刃架到了自己的脖頸上,眾人立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唯有他神情不變,沉靜如故。
“再造之恩,十世難償,我欠師父的,這輩子都換不清了。”
“師父這一年來一直都有在培養七弟吧?七弟雖說懶散,但也並非不可造就之才,隻要有師父在,想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請師父動手吧,斷送楚國最後的血脈。”
……
該說徒弟肖似師父嗎?望凝青冷靜地想。
愛上師父這點也是,偏執這點也是。
望凝青凝視著慕容辰的眼眸,她知道他並非玩笑或者試探,但正是因此,才讓她覺得諷刺。眼前的人知道“宋清婥”憎恨楚國餘孽,因此即便掌控了全局,也依舊不動聲色地推波助瀾。他並非“無情”,而是太過“專情”,並且,用錯了地方。
他毀了楚國最後的火種,隻為了“償還”這份“再造之恩”。
“尊上,我們不能動氣運之子的……”
“我知道。”
望凝青緩緩吐出一口鬱氣,垂眸望著那雙過分認真的眼睛,半晌,才淡聲道:“你可知那柄劍的名字?”
慕容辰微微一怔,他想起那柄刻著他名字的佩劍,一時無措:“不知。”
“慧劍。”望凝青近乎漠然的說著,她滿身血汙,形容狼狽,但那一身出塵脫俗、風靜天高的氣質,令她凜然恍若下一秒便要禦風而去的仙,“一斷煩惱,二斷**,三斷貪慎。那是出師之劍。”
望凝青往回抽劍,慕容辰怔怔地放手,劍刃上染滿了他的血。
“本宮說過,本宮不曾收楚國餘孽為徒。”
她語畢,一劍抹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