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有女,其名嫋嫋。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知書達理,溫婉賢淑……是不可能的。
柳家大小姐的貼身侍女靜喧麵無表情的站在大堂的角落裡,聽自家夫人對小姐第一百零八次重複“拍案而起”到“捂住心口高呼逆子傷透我心”的全過程。
“母親何必如此?”比起儀態全失的夫人,自家小姐仍是那副泰山崩於麵前也不改色的樣子,手裡還捧著一本書,“子非魚,焉知魚不樂?”
“魚樂不樂,娘不知道。”夫人攥著巾帕,眼淚簌簌而下,淒然道,“但十七歲的閨女說要出家,娘樂不起來!”
啊又來了。靜喧心想,接下來肯定又要重複一段毫無新意的二人轉,最後肯定是以夫人一哭二鬨三上吊和小姐妥協作為結束吧。
“殷家的聘禮都下了,你卻說你不嫁,娘不記得娘有這麼薄幸負心的兒——”夫人的眼淚說掉就掉,這也是自小姐出生後逐日練就的絕活。
“強扭的瓜不甜。”小姐一如既往地冷淡,甚至還能耐心地安慰夫人道,“母親也聽說了,殷唯癡迷南城河畔的清倌,說此生非方知歡不娶。”
“他敢!”夫人瞬間翻臉,一巴掌拍在桌上,險些怒發衝冠,“殷家敢迎妓子為妻,這一世清名還要不要了?豈有此理,殷家到底是怎麼教孩子的!”
“嗯嗯,對對。”靜喧隻見自家小姐禍水東引後便重新拿起書,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手裡的道經上,“母親可得找世伯好好說道說道,真是太不像話了。”
柳家小姐嫋嫋,顏如舜華,色若春曉,出身清貴,才情無雙。
隻可惜。靜喧重重一歎。自家小姐什麼都好,就是從小有個怪癖,什麼都不想,就想著出家。
聽說,柳家小姐出生之日天現異象,大雪封城,庭院中的骨紅照水一夜間儘數綻放。當時便有人說柳家要出一位遇雪尤清、經霜更豔的絕代佳人了。
而在小姐幼時,甚至還有方外之士找上門來,稱小姐與方外有緣,注定要超脫凡塵離世而居,否則有紅顏薄命之憂患。
家主和夫人當然是不信的,好端端的孩子健健康康、沒病沒災的,哪裡來的紅顏薄命?人間富貴不享非要去吃那修道清苦的罪,又是何必啊?
然而,等到小姐日漸長成,家主和夫人才隱約咂摸出幾分不對來,這小小的孩子一天天的不爬樹逗鳥不貪吃好玩,怎生一個勁地往書房裡鑽?
自家小姐天生早慧,人生第一個脫口而出的詞不是爹娘,而是捧著《清靜經》對著嘰嘰喳喳的族中子弟來了句飽含不悅的“安靜”。
就連陪著她一起長大的家生子,彆人家的小姐取名不是琴棋書畫就是風花雪月,自家小姐倒好,取名“靜喧”——“靜喧語默本來同,夢裡何曾說夢”,清淨喧囂都是一樣的,人生本就一場大夢。好家夥,可玄沒把夫人氣暈過去,然而小姐我行我素,誰都拿她沒轍。
小姐過於聰穎,夫人怕小姐慧極必傷,又怕她早早就想不開離紅塵而去,因此對小姐的親事看得跟眼珠子一樣緊。
然而,那殷家二公子委實不是良配,自家小姐本就心門深鎖,情真意切尚不能打動她的心,更何況是那少年浮浪淺薄的虛情?
不過在靜喧看來,小姐對這樁婚事的反對也沒有太過堅決,主要是想讓夫人逞心如意,至於那出了名的紈絝子,靜喧是真不信對方能逃得出小姐的手掌心。
“生養之恩總要還的。”小姐坐在梳妝台前,容色冷淡,“等緣分儘了,就尋個由頭帶發修行吧,反正殷唯也不乾人事。”
靜喧為小姐梳理頭發,聽見這話隻覺得心如刀割,自家小姐的容貌才情,配誰都是綽綽有餘的,怎生紅塵對她這般苛待,偏就指了那不學無術的紈絝子。
自家小姐與殷二公子也稱得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了,靜喧也沒想到殷二公子會這般狠心,大婚將至還鬨出流連畫舫的醜事。
“他是沒見過小姐,見了小姐,哪裡還想得了彆人。”世家規矩嚴,未婚夫妻也不如何碰麵,算下來七歲之後,殷二公子就沒見過小姐了。
“他想不想彆人,乾我何事?”柳嫋嫋,也就是輪回轉世後記憶全失的望凝青閉了閉眼,不讓侍女窺見自己過於冷漠的眼神,“靜喧,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至於殷唯,他愛怎樣就怎樣吧,當他是不相乾的人就好。就算出了家,我也總歸是不會虧待你的。”
“小姐……”靜喧歎了口氣,她知道自家小姐心不在紅塵,她天生就是這般清冷的性子,與未來丈夫是否心有他屬無關,“我當然相信小姐。”
“我隻是心有不忿罷了,小姐不是能被他這麼對待的人。”
“就算不是我,他也不該這樣對待任何一個女子。”望凝青打斷了她的話,沒過一會兒又道,“靜喧,七出是哪七出來著?”
靜喧哽了一下,欲哭無淚地歎道:“小姐,咱們還是想辦法和離或者義絕吧,七出真不行。”
“也對,等四十無子也太久了。”
“不是這一點,小姐——”
……
殷澤在嫋嫋炊煙中睜開了雙眼,他神情似有恍惚地看著杯中殘酒,店家燜煮的高粱飯還沒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