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1 / 2)

心尖兒上的病美人 道玄 11123 字 8個月前

幽冥界。

冥河河水湧動,惡魂遊蕩。天地昏沉,舉目無光。

一縷血色在河水中化開了,四散暈染,隨後消弭無形。

何所似收回了手,洗去血跡的鬼氣也重新繚繞著纏回指尖。他沒有用祝無心的身體,而是用回了本體。

微卷的黑發隨著河水流動之間徐徐伸展,連帶著困縛著他一手一腳的通幽巨鏈也跟著輕微地顫動。

“那位佛修證得地藏菩薩果位,卻因一句宏願永絕成佛之路,就跟他所選的道路一樣傻。”何所似指間鬼氣繚繞,撣去明淨肩頭殘餘的血痂,注視著他身體上的傷口,“可惜——他死得太早了。在幽冥界跟我耗了幾千年,還是隕落於劫火之中。”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何所似是真的很能活,可以當得起一句“老不死的”,不過以他的身份,叫“死鬼”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就是聽起來不太正經。

“淨化天下惡鬼這種宏願,實在是太幼稚了。”何所似道,“你不會也是修的此路吧?”

明淨垂著眼睫,很久都沒有回話,直到何所似安靜下來,他才慢慢開口道:“何尊主。”

“嗯?”

“……江前輩他,怎麼樣了?”

何所似眉峰一鎖,沒想到對方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要關心江折柳那邊的事。他扯了扯唇角,道:“離死不遠,你要送他一程?”

他邊說邊抬起手,扳住禪師白淨的下頷,逼近過去盯了一會兒,道:“你不先擔心一下自己麼?”

明淨平淡無波地望著他,眉心的殷紅菩提痣鮮豔如血,但眸光卻永恒地淡如輕煙,仿佛麵對他,與麵對王文遠、或是麵對任何人,都沒有什麼不同。

何所似的動作微微一頓,眼神逐漸變了。他低下頭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他的轉世?”

所有的轉世重修都需要前世相認的人點破身份,才能夠恢複記憶。倘若對方是那個人的轉世,何所似提起的時候,明淨就該已經想起來了才對。

但他沒有。他的眸光波瀾不驚,連一滴多餘的水花都沒有濺出來,像是一望無際的、平整的湖麵。

何所似有些狂躁了。他的情緒像是被反複地拉抻延長,再收攏攪碎,壓得心口一片混亂。

過了片刻,他緩慢地鬆開了手。

那個執意要渡化他的人早就死了。

何所似吐出一口氣,道:“那個人是我的朋友。你回蘭若寺詢問的話,應該還能問出來他的名字……算了,你就在我這兒陪我,等我掙脫了這些鎖鏈,就送你回去。”

明淨仍舊無聲地望著他,沒有露出高興或不高興的神情,隻有一絲隱隱的憂慮。

“要是我沒辦法離開這裡。”何所似抬起頭,望了一眼冥河上方,眯起眼笑了一下,“那你也留在幽冥界。”

河水漫流,無數的惡鬼夜叉蟄伏在河底外圍,用幽綠的眼眸盯著尊主身邊鮮美的血食,而這個眾鬼眼中的鮮美食物,卻隻是站在原地,眺望了一眼冥河的儘頭。

冥河迢迢,難窺邊際,仿佛沒有儘頭。

————

魔界與妖界相持日久,後摩擦不斷,形成僵持不下之態。隨後果然引來偷襲襲擊,偷襲者被反誘入網,於十萬大山之外斬殺道體,碾碎神魂,清洗了最先一批蠢蠢欲動貪婪成性之人,修真界與兩界議和,而魔族攻伐之地卻步步緊逼,幾乎壓入四大仙門護山大陣之中。

但因護山大陣之故,仙門仍有提要求的底氣。淩霄派諸多長老暫為掌教,以名存實亡的仙門之首之名統率各派。無雙劍閣與天機閣皆表遵從,並無異議。

隻不過淩霄派現今的話語權,隻不過是眾人趕鴨子上架出來的話語權,與江折柳所在之時大相徑庭。他們需要一個名義上的首領,一個扛起最大責任的人。

但誰都沒想到,聞人夜的那把淬煉了破定珠的墨刀,可以直劈山門大陣,破除這千年維護下來的、堅不可摧的屏障。就在結界破碎的瞬間,無雙劍閣傳出金老閣主強渡天劫,身死道消的消息,眾人借此機會以吊唁送終之名與魔界再議,暫熄戰火。

實際上,魔族將領們也在且戰且進中疲憊不堪,傷亡算不得輕。而魔界大後方也傳來了一個讓聞人夜不得不回返的消息。

聞人戩同樣困於天劫之中已久,就在兩日之前,合道劫火燒毀了他的元神,讓他所擁有的殺戮道道種不受束縛,破壞了方圓千裡的環境,殺氣幾乎可以將人撕成碎片。

隻有聞人夜能夠處理此事。

天下獲得了一個來之不易的喘息之機。

戰火無情,即便是已經與聞人夜達成了一個短暫共識的青霖,都對魔族的戰力和聞人夜手上的墨刀忌憚不已。

到了這個時候,就會有很多正道人士懷念起江仙尊,懷念起那把令人退避三舍、橫壓一世的淩霄劍。

但如今,淩霄劍的主人卻在一片終年覆雪的山中,規劃自己的後事。

……倒也不能算是規劃後事。

江折柳將近些年對合道天劫進行的探索結果寫在紙上,封入信中。他服用了比以往多數倍的藥,讓這具身體在表象上並沒有露出多大的紕漏。

但仍是瞞不過醫師的眼睛。

餘燼年坐在他身旁,看著眼前的危重病人泰然自若地將信紙放入筆洗下方,壓在桌案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苦著臉道:“你這讓我怎麼跟聞人夜交代?你……”

“小餘,”江折柳平靜地道,“你幫小魔王瞞著的事情,我可沒有追究。”

餘燼年一下子就噎住了,半晌都沒想起後話,訕訕地道:“這不也是為前輩好麼……”

“那我也算是為他好了。”

餘燼年雖然能從探脈上看出他狀態不對,但因藥物之故,不知道對方究竟差到什麼程度,心裡沒個底兒地道:“你越這麼做,我就越覺得你好像差得離譜……”

“無論好些壞些,也是你治不好的人了。”

雖然這麼說沒錯,但餘燼年的自信心和自認為的醫術水平還是遭到了重大打擊。他歎了口氣,目光將對方上下掃視一番,確認光從外表上,看不出這人的狀態如何。

他思索片刻,舊事重提:“那次你提起重新握劍,我思來想去,辦法也的確隻有……待你死後,將你做成傀儡。”

江折柳手上的動作一頓,抬眼望去:“你知道我要做什麼?”

餘燼年無奈道:“傀儡術的原材料全部都是使用的屍體,而屍體本就生機斷絕,可以讓屍體重新掌握力量,自然也就是讓你重新握劍的唯一途徑。說不定經過傀儡師的解剖修補,你的經絡道體比以前還要通暢。”

他話語未儘,忽地聽到屏風外摔了藥碗的聲音,轉頭一看,隻見到一對絨絨的鹿角跑了出去。

“阿楚聽到了,沒事嗎?”餘燼年問。

江折柳望過去一眼:“沒事。等他回來,我跟他說就是。”

餘燼年點了點頭,沒有在意這個小插曲,繼續說了下去:“隻是你要用這個方法將力量保存下去,是為了什麼?”

江折柳慢慢地捧起一杯茶,潤了潤唇瓣,緩緩道:“給淩霄劍一個歸宿罷了。”

餘燼年頓時醒悟此語。

當江折柳修為仍在,道體完好之時,淩霄劍是可以收進使用者的道體裡的,這代表了雙方極高的認可度。而如今,這把寶器名劍卻隻能在江折柳身旁守護著他,而不能封存進他的身體裡。

“還有就是,想要斷絕了淩霄派後輩的念想。”這句話說得無情極了,“即便是有人想東山再起,也不要再用名利貪婪的手,握住這把劍。”

這似乎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執念。從江折柳說“這是我的佩劍”開始。他就不準備再把它讓給任何人了。

做過的錯事,一次就夠了。

餘燼年難以理解劍修的心態,但也說不出勸他的話,隻是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你還有多少時間,但你身上還有複生石,不要將事情想得太過悲觀,雖說修道之人,彈指百年,但你和聞人夜之間還有時間,或許還有什麼彆的轉機……”

他並不知道複生石開裂的事情。

“江前輩對於彆人的建議,一貫是作為參考,從來都是自己做決定的。”餘燼年站起身,“你還是想想如何安撫聞人夜吧。”

江折柳靜默地沉思片刻,道:“……有勞你了,這段時日,多謝。”

餘燼年擺了擺手,轉過身離開了。

他這時也沒想到,這是他們兩人最後一次談話。

江折柳是一個很快便能接受現實的人,他甚至已經物色了終南山的許多地點,覺得終南山冰雪之下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安息之地,但他怕小魔王把他給刨出來,還是放棄了這一決定。

自知大限將近之人,很少有像他這麼平靜的。

阿楚是在傍晚時回來的,他神情懨懨,眼圈通紅,像是得知了一個驚天大秘密,但他卻什麼都沒有說,一言不發地給江折柳加了一件外衣,卻沒有鬆開手,而是傾身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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