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塊因為投擲的力,溜了過來,堪堪滑到桌麵邊緣才停住。堅鐵摩擦過木頭,發出一段突兀而刺耳的噪音。
“我賀漢渚心胸狹窄,睚眥必報。”
他輕描淡寫地說。
就在大約一個鐘頭前,坐在餐廳裡吃飯時,蘇雪至還覺得今天晚上頗是輕鬆,是她來到這裡之後,過得最是愉悅的一個晚上,可謂是精神和肉|體的雙重享受了。
現在,那種感覺徹底地消失了。
她立刻表態:“賀先生您放心――”她改口,叫他賀先生了。
“舅舅和我母親那裡,他們既然選擇投靠了您,自然不會再有彆的想法,他們不是那樣的人。何況,除了你,我們兩家再去哪裡找一個能和荀大壽後台相當的人?他們把我送來這裡讀書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和你拉近關係。這回我來上學,舅舅原本是要自己送我來的,好借機正式拜訪賀先生你,沒想到當時出了那個意外,腿腳受傷,實在無法出門,隻能錯過了機會。賀先生日後你若有空,他們隨時希望能再來拜訪。”
她沒有信口雌黃,說的確實是實話。
哪天,麵前的這人要是真的像他自己剛才說的那樣,快倒台了,舅舅葉汝川和母親葉雲錦會不會為了自保和他撇清關係,她不敢保證,但隻要這個人沒事,他說的那種情況,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她說完,悄悄看了他一眼。
他的唇角微微扯了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點了點頭:“這樣就好。”
蘇雪至舒出了口氣。
這個男人今晚和他妹妹相處時流露出的隨和與柔情,差點讓蘇雪至麻痹大意,放鬆警惕。
現在的樣子,才是他本來的麵目吧。
她不想再待了。
今晚上他把自己叫來,要說的話,應該都已經說了。自己也替蘇葉兩家表明了態度。
“賀先生,要是沒彆的事,我先回了。也不早了,我想回去休息,明天還要上課。謝謝您晚上的這頓飯,很好吃。”
她站了起來,朝他禮貌地道彆,見他不置一詞,就轉身朝外走去。走到門口,伸手要開門時,忽然,身後傳來一道聲音:“你自己呢?”
蘇雪至沒聽懂,轉臉看他。
他依然那樣靠坐椅背,麵上,則再次帶著微笑。
“剛才你替你的舅舅和母親表了態,你自己呢?怎麼想的?”
蘇雪至一愣。
她自己?
什麼意思?
蘇葉兩家向他表忠還不夠嗎?連她也需要表忠?有這個必要?
“賀先生……您大概誤會了,我家裡完全是我母親當家,我不管事。”
蘇雪至反應了過來,立刻解釋。
他臉色微微一沉,笑意消失。
“我栽培的人,日後如果吃著我的飯,看彆人的鍋,你說,我該怎麼辦?”
蘇雪至終於聽明白了。
他這意思,是看中了自己,不嫌自己是個小人物,打算重點培養,現在要她也向他宣誓表忠?
蘇雪至一下就懵了。下意識立刻婉拒:“賀先生,您高看我了,我就一……”
“就算你光會吃飯,不會做事,用不用,那也是我的事,不用你考慮!”
蘇雪至懷疑他在順道諷刺今晚上自己吃得太多。
她閉了口。
“怎麼,是我這座廟太小了,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他似笑非笑,語氣玩味。
蘇雪至定住了。
蘇葉兩家投靠他,和自己單獨向他表忠,這是兩碼事。
這個人,他絕不是什麼能被道德感約束的人。
他的底線在哪裡,她並不知道,或者,他根本就沒有底線。
和沒有底線的人共事……不對,應該說,替沒有底線的人做事,誰知道等在前頭的是什麼。
現在閉著眼睛張口表忠也容易,但接下來,如果他要自己做什麼違背她底線的事,她是做,還是不做?
從前她就這樣的性格。
彆人讓她做事,能做到的,她會答應,如果做不到,或者不願意,她是絕不會礙於麵子而勉強答應的。
現在也是如此。
而且,先不論底線的問題,就說一個眼皮子底下的事。
如果向他表忠了,照這個人那近乎變態的要求:“不容許背叛,包括任何的欺瞞和首鼠兩端”,那麼第一件事,她是個女的,要不要告訴他?
不說,就是欺瞞,以後被他知道了的話,怎麼辦?
說給他知道……
怎麼可能!
蘇雪至腦子裡想來想去,始終沒法說服自己,見賀漢渚的臉色漸漸陰沉了下去,急忙補救,希望能糊弄過去:“賀先生,我家人的想法和態度,就是我的想法和態度,沒有區彆。”
他笑了笑,修長的指,在桌麵上輕輕叩了幾下:“回去了,再考慮下吧,等想好了,隨時找我。我這個人沒什麼長處,耐心還是可以的。”
蘇雪至心一涼,知道他還是沒被糊弄過去。
他這是在趕人了,她在原地定了片刻,默默地轉過身,正要出去,忽然聽到身後又傳來他的聲音:“以後還是叫我表舅吧,挺好的。還有――”
伴著一陣椅子拖動的聲音,他仿佛站了起來。
蘇雪至再次轉頭,見他已經踱步走到了窗邊,推開一扇窗,靠著窗,低頭點著了手裡的那支煙,口中仿似隨意地說:“往後還是彆隨便跳河了。投一回胎做人,也不容易――”
“想死,還不簡單。”
他對著窗外的夜色,深深地抽了口煙,隨即扭過臉,側目瞥了眼她,拂了拂手,結束了今夜的談話。
“出去吧,把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