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漢渚一笑,告辭而去。
蘇雪至蹭著來接宗奉冼的車,在六點半的時候抵達了王家。
這個時間,大部分的賓客差不多都到場了。
因為來客太多,車馬往來,王家大門附近的街道上,雖有人專門指揮交通了,但還是擁塞。宗奉冼就提早下了車,帶著蘇雪至步行進去,走到那扇張燈結彩的大門之外,遞上請帖,門口的人一看,驚喜地“啊”了一聲,隨即回頭高聲喊道:“宗先生到――”
話音落,一個管事丟下正說著話的人,匆匆跑了出來,叫人進去通報貴客到,自己則麵帶笑容,恭敬地問好,隨即領路,帶著往舉辦壽宴的大堂去。
還沒到,裡麵迎出來一個目光炯炯的灰發老者,一身傳統的萬字喜慶壽袍,後頭跟了王太太和一個穿西裝的青年。
正是王孝坤夫婦帶著兒子王庭芝,親自出來迎接貴賓。
一見麵,王孝坤便緊緊地握住宗奉冼的手,道:“宗先生怎的沒坐車來?說您竟是步行來的?原本我是要去外頭迎的,怠慢了先生,勿怪。”
宗奉冼笑道:“王總長客氣了,是我自己下的車,有勞總長費心了。逢總長大壽,今晚帶著學生,也來湊個熱鬨,送上一副自己題字,聊表心意,賀總長甲子壽喜。”
蘇雪至忙從他身後出來,雙手奉上一幅裝裱好的卷軸。
宗奉冼的字也是十分有名,平日有人重金求取,往往也未必能夠如願。
王孝坤驚喜不已,忙叫人展開。
管事上來,小心展開卷軸,隻見上麵書寫“如山如阜,大德大年”八字,蓋有印鈐,麵帶喜色地對著兩邊賓客高聲念了一遍,念完,捧去當場懸在了壽堂的顯眼位置,供往來賓客賞析。
王太太這幾天雖因兒子那日自爆的醜事而煩惱不堪,但此刻,見宗奉冼不但登門賀壽,竟還送上了一幅有他印鈐的題字――要知道,上回也就是大總統老母的七十大壽,方得他登門寫了個壽字,見周圍的賓客紛紛奉承,頓覺臉上無比增光,心情這才好了些,推了推一聲不吭好像往後退的兒子,示意上前見客。
王孝坤介紹兒子:“犬子庭芝,年方弱冠,冥頑不教,往後若能得到宗先生的一二指教,則是犬子莫大之幸事。”
王庭芝垂著眼睛,耷著頭,好似沒看見蘇雪至,老老實實衝著宗奉冼鞠躬。
宗奉冼看他一眼,誇年少穩重,未來可期,王孝坤紅光滿麵,很是高興,這時終於留意到了宗奉冼帶來的學生,容貌頗為俊秀,看了一眼,說:“這位是宗先生的高徒?”
自己是跟著宗奉冼來的,不能給他丟臉。蘇雪至自我介紹姓蘇,隨即躬身,祝賀大壽。
王家送過請帖的管事說:“總長,這位便是救過公子的那位蘇少爺。”
王太太定睛看她,王孝坤則顯得有些驚訝,打量了眼蘇雪至,微微點頭,隨即對著宗奉冼道:“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快請進!”親自領著貴賓入了壽堂。
今晚的王家賓客,除了天城的政要富商名流,周市長、廖督辦、孫孟先等等之外,京師的達官貴人和各國使節也幾乎一網打儘,可謂高朋滿座,濟濟一堂。
壽席還沒開宴。
宗奉冼入內後,就被找過來寒暄說話的人圍住了,蘇雪至在後麵跟了一會兒,聽到身後有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蘇少爺!怎麼你也在這裡?”
她轉臉,竟是馬太太。於是點了點頭。
馬太太驚喜不已,立刻丟下身邊的女眷太太們,過來和她說話,問她在學校裡的後續,說自己一直很上心,昨天還想著哪天有空再去問問。
蘇雪至說自己沒事,向她道謝,隨即問她兒子的情況。
據她所知,馬家的兒子昨天已經出院了。
馬太太說兒子恢複得很好,自己會嚴格遵守醫囑,又向她道謝。
這時,大堂的入口處來了幾位新的賓客,其中有道蘇雪至熟悉的身影。
傅明城也來了!
裡頭的人已經很多了,人聲鼎沸。但傅明城好像一眼就留意到了她,停下,含笑朝她的方向點了點頭。
蘇雪至也點頭回禮。傅明城隨即跟上了前頭的幾個人,去向王孝坤賀壽。
馬太太眼睛也盯著傅明城的背影,噯了一聲:“小蘇,你跟傅家二公子也認識?”
蘇雪至嗯了聲。
“他人應該還不錯吧?”
蘇雪至點頭。
“噯,可惜了,命不好,不是太太肚皮裡出來的。他前頭的幾個人,你看見了沒?傅太太帶著侄女,還有他大哥傅健生。”
“那個傅健生啊……”
馬太太壓低聲音:“聽說酗酒成性。彆看平時斯斯文文,喝醉了酒,竟當著家裡下人的麵,辱罵自己的弟弟!傅太太當然不承認了,出去到處說兄弟關係好,我猜今晚上,就是傅太太特意要他來的。但誰信啊!你說,船王現在又這樣了,萬一哪天沒了,二公子以後會怎樣,就難說了……”
蘇雪至以前就聽說過傅明城家裡的一些傳言,現在聽到馬太太又這樣說,留意了眼走在前麵的傅家長子。
傅健生年約三十,個頭高,微壯,衣冠楚楚,和弟弟傅明城的外貌不大像,正和邊上的人笑著談話,與周圍的人沒什麼兩樣。
看不出來,在酒精的作用下,行為會失控到這樣的地步。
蘇雪至望了眼靜靜立在一旁,等著傅太太和兄長交際的傅明城。
“噯,小蘇,”馬太太又說:“今晚居然這裡遇到你,太巧了!你明晚有空嗎,我派人去接你,請你來家中吃飯……”
蘇雪至頓時想到她說要給自己介紹對象的事,急忙推脫,轉身要溜,馬太太卻十分堅持,跟上來問:“那後天呢?或者哪天有空,隨時可以。小蘇我跟你講,我侄女條件真的不錯……”
蘇雪至正愁煩馬太太沒法擺脫,救星來了。
王太太笑吟吟地帶著賀蘭雪進來,頓時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包括身邊的馬太太。
賀蘭雪今晚十分漂亮,穿了條洋紅色的蕾絲花邊長裙,圍著白裘小披肩,華貴中不失嬌俏。
蘇雪至感覺她的目光好像在找人,心裡有點發虛,急忙背過身,卻一眼看見了賀漢渚。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她剛才一直沒留意。
他穿了套熨得平整無比的軍製服――再也不必有和自己撞衣的擔憂了,正聽宗奉冼說著不知道什麼話,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宗奉冼看見了她,招了招手。
蘇雪至知道是叫自己過去的意思,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說話,為什麼要叫自己,但還是走了過去,叫了聲宗先生。見賀漢渚的兩道目光投向自己,略略遲疑了下,臉上露出微笑,低聲而禮貌地叫了一聲表舅。
投去的信對他的實際效果如何,她不知道。
反正在她這裡,過去的一頁,算是翻了篇章。
他沒表情,略略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賀司令,今晚我來,除了賀壽,其實另有一事,想請司令賣我個麵子,不知道司令方不方便?”宗奉冼說道。
賀漢渚立刻從蘇家兒子的身上收回目光,含笑道:“宗先生言重。但凡有事,儘管吩咐,隻要力所能及,漢渚無所不應。”
宗奉冼笑道:“司令慷慨,那我就不客氣了。實不相瞞,我是想替我的學生向司令要個人情。小蘇年紀不大,剛來這種地方,可能言語行事會有不周,倘若從前有冒犯之處,還望司令海涵。”
賀漢渚仿佛一愣,視線隨即瞥向蘇雪至。
蘇雪至則是嚇了一大跳。
來的路上,她根本沒聽宗先生在自己麵前提過任何類似這樣的話,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為自己在賀漢渚麵前說情,詫異之餘,雙目下意識地望向賀漢渚,正和他投向自己的兩道視線撞到了一塊兒。
她感覺他表情似笑非笑。
又好像有點不悅?
至於她……
真的是尷尬萬分,偏偏又不能說什麼,隻好垂下眼皮,一聲不吭。
賀漢渚收回目光,笑道:“宗先生如此鄭重其事,我還當是什麼呢,原來是這個。宗先生您放心,是場誤會,早就說清楚了。何況……”
他再次瞥了眼一旁垂著眼眸一動不動的蘇家兒子。
“何況他是我表外甥。”
“我跟他,能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