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丁春山的意思, 賀漢渚叫自己過去,似乎是和傅家死了人的案子有關。
蘇雪至去和校長說了一聲, 征得許可,便坐上丁春山的車匆匆來到了司令部。
她被秘書帶進去,見辦公室裡除了賀漢渚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
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裹了件華麗的貂裘,雙手戴滿鑲嵌著碩大寶石的戒指,但一張臉卻憔悴不堪, 雙眼紅腫, 坐在椅中,目光裡充滿了絕望和憤怒。
蘇雪至認得她, 那晚王孝坤的壽宴上,打過一個照麵,就是傅家太太, 傅明城的那位大房的母親。
蘇雪至記得當晚她盛裝華服,看起來最多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不過短短一個多禮拜,人竟一下變成了這個樣子, 頭上的斑斑白發,更是顯得她蒼老無比。
蘇雪至一頓,走了進去,和坐在辦公桌後的賀漢渚打招呼,叫了聲司令。
有外人在, 自然不便以表舅稱呼。
賀漢渚指了指坐在一旁雙目正盯著她瞧的婦人:“這位是傅太太,想必你也見過。”
蘇雪至轉向傅太太, 還沒來得及招呼,就見她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疾步朝著自己走來,兩隻手一下攥住了她的手,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你就是之前那個上過報紙的小蘇?你快幫我!隻要你幫我報了仇,你想要什麼,我都能滿足你!”
她兩隻手的手勁異常得大,皮膚冰冷,捏的蘇雪至手都發疼了,無法掙脫。
賀漢渚起身走了過來。
“傅太太,不要激動,有話坐下來說。”
蘇雪至趁機抽出了自己的手,背在身後,悄悄揉了兩下。
賀漢渚瞥了她縮在背後悄悄動作的手。
“是這樣的,雖然有了醫學檢查報告,但傅太太還是堅持認定……”
傅太太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
“小蘇,我兒子戒酒了!是真的!他絕不會喝這麼多的!你相信我!我看到的時候,簡直人都懵了!這叫我往後怎麼辦了!黑心的人,不得好死!當天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我兒子才剛陪完他父親回到書房裡,忙著處理生意上的事!我兒媳婦和家裡的幾個傭人都能作證……他怎麼可能醉成那個樣子,自己掉進了水裡……他在書房裡根本沒有喝酒!那瓶酒是凶手栽贓陷害!不要臉的狐狸精,自己上趕著要做妾,能生出什麼好東西,全都在裝……”
傅太太大約是情緒過於激動,說話語無倫次。
“長公子是在下午五點多的時候被發現的。人在傅家後園犬房旁的一個水池裡。他養了幾隻獵犬,平時經常會過去。我們在他的書房裡找到了兩瓶藏起來的烈酒,還有空瓶子。結合醫學檢測報告,推測是在書房喝酒,隨後去了犬房,落水出了意外。”
賀漢渚及時地插|入,向蘇雪至作解釋。
“司令!不可能的!他爹都這樣了,他哪裡來的心情再去喝酒弄狗!就是二房的人搞的鬼!酒是他放進去的!我絕不會放過!”
傅太太咬牙切齒,又撲向了他,死命地扯住他的胳膊。
“明白明白!”
賀漢渚急忙掙脫出來,哄著,將人弄回到椅子裡,隨即轉向蘇雪至。
“傅太太不接受第一次的屍檢結果,萊恩卻堅持認為,沒必要再重檢。她知道你之前協助破過幾次案子,點名請你再去檢查一下。”
傅太太紅腫的眼睛裡不停地流淚:“小蘇,你一定要替我兒子查清楚真相!他是被人害死的!我的感覺絕不會錯!”
蘇雪至望向賀漢渚。
他既然把自己叫過來,想必是答應了傅太太,二次屍檢。
果然,他道:“勞煩你了,再去查一遍吧,看看是不是有新的情況。”
蘇雪至點頭:“沒問題,我儘量。”
傅健生被發現溺在水裡之後,已經氣絕,但傅家人不死心,當時還是將他送去清和醫院搶救。現在遺體就在醫院的停屍房裡。
昨天萊恩做屍檢的地點,也在這裡。
蘇雪至帶上工具來到清和醫院,準備進入之時,遇見了聞訊趕來的萊恩先生。
他對司令部再次安排人來複檢一事感到有些不滿,認為是對自己的不信任。等得知麵前這個連嘴上都沒長胡子看著細皮細肉的年輕人,竟還隻是個軍醫學校的本科班學生,再也沒法忍耐,語氣生硬地道:“賀司令,我是看在你的麵子,才放下手頭的事,從京師趕來這裡協助死亡調查的。您這樣,對我的專業性,未免是個侮辱!”
賀漢渚望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蘇家兒子,笑著安撫:“我可以向您保證,我對您和您在這方麵的權威,是絕對尊敬和信任的,否則我也不會想到請您來這裡幫我的忙。這次實在特殊,死者的母親隻有這一個兒子,無法接受結果,萬分悲痛。您也知道,人在這種情況之下,難免失去理智。是她堅持點名一定要這位年輕人再來檢查一遍的。我這邊實在沒有理由不去滿足一位可憐母親的最後願望,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安排。相信以您的氣度,應該能夠理解。”
萊恩的情緒這才平下了些,打量了眼她,說:“年輕人,死者母親堅持聲稱兒子生前沒有喝酒,那隻是一個可憐女人的自我催眠而已!在我將近三十年的協助蘇格蘭場破案的工作經曆中,我不是沒有遇到過以注射毒物來致人死命的凶手,注射酒精自然也是一種犯罪的方式。但我已經檢查過了,死者身上沒有針孔的痕跡,可以排除注射酒精偽造醉酒的可能!”
蘇雪至感謝他的理解,穿戴完畢後,帶著醫院提供的助手,進入了停屍房。
賀漢渚仿佛不是很情願,但最後,還是從醫院的一個醫生那裡接過口罩,戴好,預備跟著進去前,問萊恩:“您需不要也進去看下?”
對方點頭:“我想我可以去看看,這個年輕人到底還能乾點什麼。但願上帝保佑,他拿刀的時候,不要切錯了自己的手指頭。”說著,和清和醫院的幾名醫生一道,全都跟了進去。
死者已被除去衣物,光頭,頭發大概是在上次屍檢中被剃掉的,平躺在一張水泥台上。目測身高一米七八上下,體重約在一百六十斤左右,屬於成年男子裡的壯實類型。
來醫院的路上,她已經看過了賀漢渚提供的和案件有關的各種記錄。
死者是在兩天前的下午死亡。
根據傅家人的證詞,準確時間,是下午五點到六點之間。
五點左右,傅家有下人遠遠看見他從書房裡出來。
六點,負責給獵犬定時喂食的下人進入犬房,發現屍體。
也就是說,在水裡浸泡最多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加上是冬天,氣溫很低,現在屍體的外觀除了屍斑,變化不大。
萊恩先生昨天的第一次屍檢,主要目的是驗證死者在死前有沒有喝酒,是落水前死亡,還是在水中溺亡。
他給出了他的判斷:喝了酒,醉酒狀態,死於落水之後。
現在,因為傅太太的堅持,蘇雪至這趟二檢的主要目的和第一次也差不多,也是為了查證,死者在死亡之前的酒精攝入狀況。
就像英國人說的,血液裡檢出高濃度的乙醇,隻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自主攝入。
第二種,通過靜脈注射,進入血液循環。
她先檢查了一遍可能注射的位置,頭部、肘正中、手腕、手背、足背、踝、最後連腳底靜脈,也仔細地檢查著。
見她重複自己昨天的步驟,萊恩說:“年輕人,這些位置我都看過了,如果有針孔,是不可能逃過我的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