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至就算醉得再厲害, 也感覺的出來,因為自己剛才的反應, 他不悅。
她也明白了過來。
大概是他記著今晚上舅父對他的再三拜托,剛才見自己睡著,好心脫了衣服給自己蓋罷了。
何況,他說的也是,自己一個表外甥,他能想要乾什麼?
她不禁尷尬,更為自己剛才的過度反應感到不好意思, 不敢立刻就拿掉他的衣服, 免得他愈發覺得自己不識好歹。
他的衣領罩著她的脖子,她忍著脖頸皮膚上的仿佛有蟲子爬過的毛毛的感覺, 道歉:“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的。睡著了一時沒防備,不知道是你。”
“謝謝表舅, 我不冷了,你還是自己穿吧,免得像我舅舅一樣, 凍到了身體。”說著,順勢將他的衣服從自己的身上掀開,攏好,遞回放在了前麵的空位置上。
他沒反應,繼續開了段路, 停了車,推開車門下去, 站在路邊的積雪地裡,點了支煙。
蘇雪至看著他突然停在路邊抽煙, 又是一陣莫名其妙。
但剛才無意惹到了他,現在也不方便問。
她打起精神,環顧四周,感覺離學校還有幾裡路的樣子。
他是不是突然犯了煙癮?畢竟,平時抽煙抽得那麼凶的一個人。
她在心裡正猜測著,冷不丁聽到他說:“你就沒有需要向我交待的事嗎?”
蘇雪至還沒反應過來,見他轉過臉,看著自己。
“我給你一個機會。有隱瞞的事,你自己向我說清楚。無論什麼事,隻要說清了,在我這裡,就都不是事。”
他的語氣平淡,但蘇雪至看得清清楚楚,他朝向自己的一側臉容仿佛蒙了層雪光,目光幽暗,表情莫測。
她陡然生出一種感覺:他今晚主動讓自己上車,送自己回來,好似就是為了這一刻。
他要自己主動向他交待什麼事。
什麼事?他要自己向他交待什麼事?
蘇雪至腦子還帶了幾分醉意,有點昏,使勁地想,突然恍然大悟。
還是表哥上次惹出來的那個口禍!
她忘了,有點尾巴沒處理乾淨。
自己以前信誓旦旦地告訴他,投河是因為身患隱疾,和家裡有矛盾,一時想不開所致。但那天,表哥在他的麵前,卻說得清清楚楚,是因為自己喜歡傅明城,為他而投的河。
這赤|裸裸的自相矛盾!
賀絕對是個眼裡揉不得沙的主,想起剛認識他不久他就給自己上了一堂什麼叫忠誠的課,這個事忍到現在才對質,想必已是給了極大的臉麵。
一想明白,蘇雪至立刻下車走到他的身旁說:“您是說我從前向你隱瞞投河原因的事嗎?我承認,這個我確實對你有所隱瞞。但當時,我之所以隱瞞,是迫不得已。”
“彆管我喜不喜歡傅明城,這是我一個人的事,他分毫不知,你當時問我,我不便把彆人牽扯進去。況且現在,我也和以前不一樣了。姑且就算是真的,也全都過去了。人是會變的,現在的我,是個新我!”
賀漢渚看著她,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雖然他告訴自己,不該為她向自己隱瞞身份這件事而責難於她,但氣量狹小如他,心底裡,終究還是存了幾分不甘。
所以昨天,她來找自己,替她舅父傳話,送她去飯店的路上,他臨時起意,決定再給她一個機會,讓她自己坦白。
這才有了今晚的這場飯局。
沒想到,她的腦子裡,想的是這個!
她是裝男人裝久了,不會真覺得自己成了男人吧?
賀漢渚打量著她。
蘇雪至剛才說的那一番話,就是她的心裡所想,不是撒謊。又大概是酒精給了她無窮的力量,說完,心裡頭覺得敞亮了不少,很是爽快,就和他對望著。
半晌,終於聽到他又幽幽地道:“之前我叫你吃了些苦頭,你還搬去了集體宿舍,你是不是有怨恨?”
還當他在想什麼,原來是這種事。
蘇雪至差點沒笑起來。
“您眼裡,我就是這麼放不開事的人嗎?我承認,當時我確實遇到了難處,”
她一頓,“可以說,是很大的難處。但現在回想,對我而言,那未嘗不是值得記住的經曆,起碼讓我對自己更有信心,將來再遇難處,不要輕易退卻,能做幾分,就儘全力去做到幾分――”
曠野寒風凜冽,刀子似地呼呼地刮過,她裸在外的麵頰皮膚很快變得冰冷,但大概是身體裡的酒精作祟,蘇雪至卻絲毫不覺得冷,心口暖呼呼的,甚至,她感到自己的身體,仿佛都變得輕快了許多。
其實今晚,看到他竟一改平日的傲慢,對舅舅這麼客氣,蘇雪至的心裡,還是存了點感激之情。
就算以前真的對他的苛待有過怨念,經過今晚的這一頓飯,也早就抵消掉了。
給舅舅臉麵,就是最大的臉麵了。
“我對你沒有怨恨,半點兒也沒有!”
她使勁地搖頭,鄭重地道,說完見他依然沉默著,以為他不信,心口熱血一陣上湧,又道:“其實我為自己能有機會來到這裡求學感到慶幸,是真的。剛來這裡的時候,我對將來沒有想法,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但現在,我明白了!”
她的眼眸微微閃亮。
“我越來越覺得,我的所學是有意義的!個人固然渺小,卻不妨礙發一份光的價值。表舅我告訴你,我還有一個計劃,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實現――”
她差點就要說出來了,忽然驚覺自己的話有點多。
真的是喝醉了,居然又在他的麵前開始口若懸河。
以前的教訓還曆曆在目。
他怎麼可能有興趣聽自己說這些心靈雞湯?
她忙打住,改口:“抱歉,我話有點多了。表舅你當我沒說。總之,我的意思,我對你沒有不滿。”
賀漢渚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冒著晚上回去可能又整夜咳嗽的痛苦,在這裡吃著冷風,聽她滔滔不絕地說了這一大堆的話。
奇怪的是,他還不覺得乏味無趣,反而隱隱有點想要繼續,再聽她這樣說下去。
此刻麵前的她,舉止活潑,賀漢渚覺得她仿佛變了一個人,和平常的樣子不大一樣。
他……感覺其實還不錯。
“什麼計劃?”
在他阻止自己開口之前,他聽到這句話已從自己的嘴裡問了出來。
她仿佛一怔,看了他一眼,隨即笑了起來,搖晃腦袋:“不和你說了!”
這是她撒嬌的方式?
是眸色撩人,亦或雪色映人?
賀漢渚覺得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對著這麼個沒半點女性魅力的人,心跳居然好像漏跳了一拍。
他忍不住目光又瞟了眼她扁平的胸。
她是天生如此,還是纏成了這樣?
他發現自己的腦海裡,居然冒出了如此的念頭,再想到今晚她的親娘舅對自己的鄭重拜托,忽然又生出一種濃重的罪惡之感,忍住想要再繼續逼問下去的念頭,暗嘲自己,大概真的是被她給氣昏了頭。
自從發現她是女人後,這幾天,他大概一時沒法接受這一點,所以老是乾出一些他過後想起來就後悔的蠢事。
昨天一大早,在木村宅外目睹她被傅明城接走後的那種無趣之感,又再一次地向他襲來。
算了,隨便她,做女人還是男人,喜不喜歡傅明城,和自己都沒關係。
軍醫學校原本是不允許女人存在的,但她……
或許可以是個特殊的存在。
她自己都說了,為能來到這裡求學感到慶幸,他又何必揪著她是男是女這一點不放。
就這樣吧。
難得有人能夠活得隨心所欲。
讓她照她的心意生活,也是不錯。
賀漢渚很快驅走了心裡的各種雜念,擲掉煙頭,冒著紅光的煙屁股在雪地裡嗤嗤地熄滅了。
他說:“走吧,你該回了。”
他邁步,踏著道上的積雪,上了車。
蘇雪至心情輕鬆,應了一聲,也跟著爬上了車。
接下來,再沒有什麼意外了。
蘇雪至被他送到學校門口,和他道了聲彆,自己下了車,走了進去。
賀漢渚坐在車裡,看著她踏著積雪,腳步輕快地消失在校門裡,想起了昨天後來,從丁春山那裡得知的一些關於她住男寢的細節。說她現在不但和那七個男生同進同出,關係親近,有時還會幫一個叫蔣仲懷的家夥洗臭襪子。
賀漢渚沒法想象,她是怎麼能做到安之若素的。
自己剛答應她的親娘舅,要照顧她,所以,絕對不能再讓她繼續這樣和一堆男人混住在一塊了。
但他又有一種感覺,現在他要是把她單獨從寢室裡弄出來,搬回到獨寢,她未必就會領自己的情,說不定膽大包天還要在心裡嘲諷自己幾句,當初就是他的緣故,才把她趕到集體寢室去的。
賀漢渚沉吟了片刻,忽然想到了前幾天從王孝坤那裡得知的一個消息,很快做了決定,駕車掉頭而去。
蘇雪至回到寢室,已經熄了燈,摸黑收拾好,上了床,大家都沒睡,還在議論著這兩天學校裡收到的一個文件,軍部組織軍隊進行內部冬訓,需要軍醫隨軍,對士兵進行必要的衛生培訓,因為人手不夠,向軍醫學校征用二十人,為期一個月,讓學校出人,三天內立刻動身。
學生處下發通知,讓學生自主報名。
自然了,有資格的,至少要本科班,其餘低年級的,去了也沒用。
大多數人對這個事興趣不大。一是地方很遠,最重要的是,就要過年了,誰不想放假早點回家。
校方一看不對,今天火速出了個優待,說去了的人,不但期末考試可以單獨延期,而起,額外算作學分。
也就是說,隻要去了,回來後,即便考試不及格,也不用擔心被會開除。
這個優待出來後,響應者依然寥寥,還是湊不夠二十人。
根據今天的小道消息,據說校方見湊不夠人,很有可能,明天會強行指定人員。
蘇雪至的寢室裡隻有遊思進有點動心,其餘人都沒興趣,還擔心自己會被強行派走,議論了一番,大家陸續睡著了。
蘇雪至當然也沒興趣。
到軍隊實習不是沒有機會,下學期本來就有這樣的內容安排。對於他們來說,現在完全沒必要提早參加。
人好像還是有點醉意,她很快也睡了過去,一覺醒來,沒想到變了天。
學校一大早,又下達了一個最新的緊急通知,說是軍部的最新文件,但凡自願去的學生,資曆記入檔案,畢業後,相同條件下,有優先錄用的優待,並且,升一級軍階。
這下大家全都來了興趣,爭先恐後跑去學生處詢問詳情,蘇雪至的七個室友統統報名。
中午,名單就下來了,他們寢室運氣極好,七個人竟全部被選中了,為趕上軍隊冬訓,要求即刻動身,當晚就坐火車奔赴營地。
名單出來後,寢室裡熱鬨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