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裡也有間會館,雖算不上好,沒法和賀司令你住慣的那些洋派旅館相比,但比這裡好歹要清淨幾分。上回在天城吃飯,我就和你說過的。你到了,竟也不叫個人告訴我一聲,未免太過見外了!”
他又埋怨賀漢渚不通知自己,不去住自家的會館。
賀漢渚沒想到這麼快就碰到了葉汝川。
其實那日清早,動身之前,他也在想,是否趁著這個機會,順道也去拜訪下她的舅舅,甚至她的母親,那位之前他從莊闐申的口裡聽到的頗有些傳奇色彩的蘇家女當家。隻是心裡始終有點猶疑,覺得自己似乎不配,最後到了動身後,還是沒有定下。
現在,大約因她之故,賀漢渚看見這位找過來的“遠房表兄”,心裡竟有種前所未有的親切之感,將人請入房間,落座,上茶,先是告罪,隨即解釋緣由,說自己前段時日到關西出公差,得到了鄭龍王的相助,現在事畢,過來拜謝。
“並非是我見外,而是來得突然,知道您忙,怕打擾,又想著在這裡聯絡三當家應當更方便些,也沒多想,便住下了。您請見諒。其實原本我就想著等拜會完鄭龍王再找您敘舊。”
賀家的這位後人,竟對自己用上了敬稱,態度比之去年在天城會麵吃飯之時,仿佛來得更是恭敬,甚至有種以後輩自居的感覺。
這叫葉汝川錯愕之餘,深感擔待不起,急忙擺手:“賀司令快彆這麼說!看得起,叫我一聲表兄便是。我明白了,你正事要緊。”
賀漢渚心裡下意識有些抵觸這個稱呼,表麵自然不動聲色,略過,含糊地應了一聲。
葉汝川絲毫沒有覺察,繼續熱心地問:“大當家那裡,你現在可有回複了?”
賀漢渚說剛叫人送拜帖去尋三當家,請他代為轉交,暫時還沒收到消息。
葉汝川道:“你來得不巧,恰好前兩日我在碼頭看見三當家外出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
“大當家的傷情如何,可有新的消息?”
“我也許久沒在外頭碰見大當家了。這些年蒙大當家罩著,水路平安,我三天前來的府城,當時備了些禮,托人送過去,`著臉問個好,大當家沒收,東西退了回來,不過帶了句話,平安無事。司令你不必過慮。”
賀漢渚頷首:“大當家無事便好。”
“要不這樣……”
葉汝川略一沉吟,“三當家也不知道哪天才回,你誠心來拜謝大當家,也不能就這麼空等著,不如我再`著臉托水會裡認識的人,幫你去遞個帖。”
賀漢渚忙致謝:“那是最好不過了,勞煩您。”
葉汝川笑道:“自家人彆見外。真論謝,我外甥在天城那邊蒙你照顧,該謝的是我才對。事不宜遲,我這就替你送去。”
他持了帖子匆匆離去,約莫半個時辰後,回來了,說已將帖子送了出去,等著鄭龍王的回複便是,又道:“舍妹的夫家在保寧縣,走快些的話,不過大半日的路,賀司令你今天左右無事,既然到了,無論如何,一定要去坐一坐的,容舍妹略儘地主之誼。”
鄭龍王那邊,最快應該也是明天才能有消息。
她的親舅舅開口了,主動邀請自己她家做客。
賀漢渚不是不願意。
但實話說,原本他在猶豫的事眼看就要成真了,這一刻,在賀漢渚的心裡,一種前所未有的虛怯之感,又生了出來――
他一時沉默。
葉汝川怎想得到他心裡的那些彎彎繞繞,見他不說話,隻以為他不願,再次力邀:“賀司令你若過而不入,舍妹知道,定會怪我不請,往後我怕是再進不去她家的門了。且實不相瞞,方才我回來的路上,便已打發人趕去縣裡傳消息,你不去,舍妹自己也會來這裡邀客。”
賀漢渚知是推辭不了了,一橫心,順水推舟,應下。
葉汝川大喜,知他也需更衣做些準備,說自己去準備車馬,約定半個時辰後在碼頭見,先去了。
前些天的餞行宴過後,馬官生和馮國邦等人私下各自都送來了贈彆之禮。禮物價值不菲,其中便有金條。
這種東西是人情,送來不收,如同是對對方的輕視,賀漢渚自然照單全收下了。但出發前,也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去拜訪她的家人,就沒細看,隻帶上了一匣金條和上次沒機會送出手的兩根老參,打算這回一並送給鄭龍王,聊表心意。現在初次登蘇家的門,自然不能空手而入。等葉汝川一走,讓丁春山立刻替自己準備登門的伴手禮。
丁春山向來能乾,辦事利索,很快回來。兩匹布,兩罐茶葉。
賀漢渚一看,讓他帶回京師,自用。
上司這是對自己準備的東西不滿意了。
東西其實都是好東西,也不算便宜。以上司和蘇家的關係,帶這樣的伴手禮上門,完全不至於失禮。
丁春山心裡有點委屈,嘴裡也不敢反對,就說再去買,卻被賀漢渚叫住,親自出去了。
敘府商貿發達,各種店鋪鱗次櫛比。知她母親應是老派的婦人,賀漢渚備了兩匹上好的緞,一件貂皮裘襖,一副金鑲玉的鳳鳥首飾,看得丁春山是詫異不已。
確實,要是和上司準備的這些禮相比,自己買的東西,是拿不出手,也隻夠帶回去自用了。
賀漢渚備好東西,回來更衣。
平常私下外出,為免惹人注目,他極少穿製服或者西裝。這回來得匆忙,更沒做好準備,隻能換上慣穿的長衫了。好在還算齊整,洗了把臉,出門前,照了照鏡,戴上禮帽,便叫丁春山叫個人,帶上禮物,到了約定的地方。葉汝川已在等了,見麵一道上路,出了府城,去往保寧縣。傍晚,快到縣城時,道上又迎麵遇見了蘇忠和蘇家的幾個下人,說主母收到消息,十分欣喜,派自己帶人出來,迎接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