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姐。”他的神色變得鄭重。
“我感謝你的好意,但這真的沒必要。”
曹自華死死地盯著他,忽然開聲,嗓音尖銳:“賀漢渚,當初你原本已經答應和我結婚了,忽然卻又改了主意。你是心裡有了彆的人,是不是?”
賀漢渚的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神色隨之恢複了淡漠。
“不早了,這裡偏遠,你回城吧。”
賀漢渚走到客廳的門口,打開了門。
“曹小姐,回去叫你兄長來吧,我或許可以和他談一下――”
“我親自來,夠不夠格和你談?”
門外的一片暗影裡,忽然傳來一道帶著幾分寒意的聲音。
賀漢渚抬眼,和那個立在暗影中的人對望了片刻,微微頷首,退到一旁。
“當然,請進。”
曹自華聽到門外聲音,一怔,回過神,疾步奔了出去,吃驚:“伯父!你怎麼來了!”
大總統的臉色晦暗,目光閃爍,冷聲道:“十二,你給我回去,還嫌丟人不夠嗎。”
曹自華望向外麵,隱隱看見大門外多了幾輛停下的車,戒備森嚴,臉色蒼白,不敢出聲,低頭匆匆走了出去。
“您請到書房坐。”賀漢渚的態度相當恭敬。
大總統一言不發,沉著麵,大步走了進去。
書房內,門窗緊閉,大總統入內,卻並未立刻就坐,而是立在門後,盯著等待自己入座的賀漢渚看了半晌,忽然,點了點頭,冷笑:“公然反對起我了!”
他哼聲。
“姑且不論你的膽子如何,漢渚,我曹某人自問從未虧待過你,你為什麼要這樣打我的臉,公然和我作對?”
賀漢渚走到大總統的麵前,朝他躬身,禮畢,直身。
“我這幾日,一直在等待大總統的召見。卻沒想到大總統您會屈尊來這裡見我。既然您大駕親臨,又開口問,我豈敢隱瞞。並非是我故意要和大總統作對。而是道不同,不相謀。我無法阻止大總統,便隻能禁止自己。如此而已。”
“放屁!”
大總統竟驟然暴怒。
“漢渚,我以為你是青年才俊,你能識我苦心。我沒想到,你竟也直蠢到了如此的地步!如今我民國照搬西洋的所謂最先進的製度,你不會以為那一套,真能救我泱泱中華?倘若如此,何至於多年政局不穩,又何至於有這場南北之戰?我所謀求者,不過是最合乎我中華現狀之最合理的體製,圖長治久安,挽救中華!”
賀漢渚緩緩搖頭。
“恕我直言,大總統,你所謀求者,並非全然如你所言那樣,光明偉大。你真正謀求的,不過是能夠滿足你更高權力欲望的踏腳階梯罷了。固然如大總統所言,現行體製水土不服,但大總統你搞的這一套,是想獨夫天下而已。大總統你對我有諸多的抬舉和恩澤,我可銘記在心,但我無法違心跟從。”
他頓了一頓。
“大總統,我不知你何來的信心,執意謀求改製。但我勸大總統一句,懸崖勒馬,猶未遲也。”
大總統變得憤怒無比。
他臉色鐵青,雙手背後,在書房裡來回快步走了幾趟,忽然停步。
“日領事向我施壓,要我配合調查軍艦爆炸一案,我以出港後便無關的理由給回絕了。你知道嗎,我其實已經查明,就在爆炸發生的那天,有條隸屬海關緝私隊的炮艇私離港口,幾天後才歸隊。隻要追查下去,到底是誰用了,一清二楚。”
他的眼中,射出森森寒光。
“我器重你,維護你到了如此的地步,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賀漢渚正色,再次向大總統躬身。
“我從計劃之日便就明白,瞞不過大總統。我承認這事是我做的。我也感激大總統你對我的器重和保護,所以,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大總統冷冷道:“你何意?”
賀漢渚迎上大總統的一雙怒目。
“王孝坤不是東亞藥廠製毒的獲利者,這一點,大總統您應該比誰都清楚。現在他不肯背負罪名了,有人慌了,就把帽子扣到了死人的頭上。很好,死人是不會為自己辯解的,但活人曾經做過的事,多少卻會留下些痕跡。”
“我有一樣東西,請大總統過目。”
賀漢渚走到書桌後,俯身,從抽屜裡取出一隻盒子,打開,將裡麵的東西取出,攤開在桌上。
大總統盯著桌上那像是賬本一樣的東西,一步步走了過去,低頭,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仿佛突然抽了筋,目光定住,死死地盯著頁麵看了一會兒,伸手,翻了翻後頭的幾頁。
片刻後,他抬起頭,咬牙:“你哪裡來的……”
“這個大總統你無須過問。這上麵的每一個賬號,都對應一個戶頭。戶頭人便是長公子。這些賬號現在應該已經銷了,但即便銷了,也仍可以從銀行的原始往來流水中得到查證。”
大總統方才那滿臉的煞氣,隨了他的話,消失了。
他似是被人狠狠地擊了一個悶棍,臉色灰敗,人慢慢坐到了椅中,再次開口,聲音聽著已是帶了些無力。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去年藥廠案發不久之後,我便得了這樣東西。”
大總統定定地看著賀漢渚。
“你一直留著,就是為了日後可以拿捏我?”
賀漢渚沒有回答,隻道:“長公子做的事,就算並非出自大總統的授意,但幾年下來,以大總統的精明,應當也是有所覺察。”
他收起賬本,改口。
“大總統,我人輕言微,即便今日我在曹公子擬的陳情書上署名,也改變不了曆史之大勢。我還是那句話,你所圖謀的,是在倒行逆施,即便現在能成,也決計無法長久。”
“大總統,望你好自為之。”
他說完,後退了一步,靜立在旁。
大總統在椅中怔怔坐了良久,終於,仿佛回過了神,手扶著椅把,撐著身體,緩緩地站了起來。
“可惜,你非我同心之人……”
他口中喃喃地道了一句,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賀漢渚沒有出來送。
他停在房間的窗前,看著那道身影在黑夜中緩緩移行,走出庭院,走到大門口。
幾個等候在外的隨行見他出來,立刻快步來迎。
那具身軀忽然一晃,險些栽倒在地,被一個隨從一把扶住,這才堪堪站穩了腳,定了定,隨即出了大門,被簇擁著,送上了車。
在黑夜的籠罩之下,車隊如它無聲無息來時那樣,無聲無息地離去,很快消失不見。
賀漢渚回到桌前,在燈下獨坐片刻,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神色隨之鬆弛了下來。
他又坐了片刻,目光望向電話,遲疑了下。
她走後的頭兩天,他往醫學校裡打過幾次電話找她,但無一例外,每次在等待過後,接電話的人回來,回答都是沒找到她。
她很忙。
所以,接下來的兩天,賀漢渚泄氣,有點不敢再打過去了。
他看了電話片刻,拿了起來,打給丁春山。
電話很快接通,賀漢渚問他,到底有沒有將自己的口訊傳給她。
“回來第一天就傳了。我還請小蘇有空給你打電話。”
“她怎麼說?”
“什麼都沒說……”
丁春山覺得自己的這個回答,上司大概又會不滿意。
但他說的真的是實情。
當時他轉了話,小蘇確實什麼都沒說,就笑了笑。
自己總不能按著小蘇的手,強迫人給司令打電話。
“對了司令,小蘇明天就是畢業典禮……”
“啪”的說一聲,丁春山的話沒說完,耳中又傳來了一道掛電話的粗暴聲音。
他趕緊拿開聽筒,撓了撓耳朵,心裡歎氣。
他決定哪天找豹子問一下,畢竟,豹子和上司的關係比自己和上司來得要親密。不知他有無發現,上司好像那個了,自己苦不堪言……
賀漢渚起身,在書房裡走了幾個來回,瞄了瞄時間,很快,下了決定。
他走出書房,沿著樓梯快步而下,駕著車,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