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王的去世, 最早起於他和長子傅健生的爭執,過程中突然暈厥。
蘇雪至記得很清楚, 去年的那個晚上,她原本和傅明城約好一道對羅金虎施行二次解剖,後來他失約,沒來,就是因為出了這事。
不難推斷,船王是在和長子的爭執中因為情緒過於激動,引發腦血管破裂, 繼而導致腦溢血, 也就是中風。
中風分兩種情況,血栓性腦梗塞和出血性腦溢血, 船王屬於後者。他去世後的遺體解剖也證明了這一點。
在他首次中風倒下後,經過精心的治療和護理,病情一度也曾得到了改善, 是隨後,再次惡化了下去,最後不治, 遺憾離世。
這整個的過程,看起來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彆說當代這種醫療條件了,就算是在蘇雪至原來的時代,也不能保證中風倒下的病人,最後都能得到滿意效果的救治。
重新梳理了這個過程後, 關於船王最初中風倒下這一點,蘇雪至覺得基本可以排除疑點。大概率, 這就是一個帶了偶然性質的突發意外。而假定自己的猜測也成立的話,那麼, 應該就是等待了多年的木村抓住這個機會,利用了他醫生的身份,在接下來的治療中做了手腳,如願後,他再指使江小姐殺了傅健生,順利地將傅明城送上了新船王的位置,□□得以完美實現。
所以,要想查證木村到底是不是船王去世的推手,必須,也隻能從船王中風倒下後的治療著手。
木村是怎樣替他治病的?過程中,都用過什麼藥。
蘇雪至很容易就想起了去年在醫學校建的那座船王紀念室。那裡保存著船王這個醫學案例的所有相關醫療檔案。
蘇雪至以前看過檔案。但現在既然存疑,自然需要再次翻閱。畢竟,帶著目的的審視和泛泛到底,肯定是不一樣的,或許這回會有什麼當初沒有留意的新發現。
為免引來木村方麵的注意,檔案自然不便取來,隻能自己前去查看,而且,最好要有一個正當的天城之行的理由。恰好再過些天,醫學院本學年又將開學了,蘇雪至也收到過校長發來的邀請,問她有沒有時間回去,以優秀畢業生的身份參加新一年的開學典禮。本來蘇雪至還在猶豫要不要回,現在正好是個機會。
幾天後,蘇雪至乘火車獨自回了天城,參加過當天的開學典禮後,借著和新生一起參觀船王展覽室的機會,她尋了個空,到檔案室借來資料,從頭開始,又仔細地瀏覽了一遍。依然還是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從船王發病到最後的去世,幾個月的時間,病曆清清楚楚地記錄了整個治療的過程,包括用過什麼藥,找不出半點的問題。
失望在所難免。不過,蘇雪至對這份醫療檔案原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畢竟,假如船王的最後離世真如自己所想,和木村有關,他是不可能如實記錄病曆的。彆說傅明城本身也是醫生,就算家屬是個毫無醫學知識的普通人,彆有用心者,又怎麼可能會在醫療記錄上留下什麼痕跡。
晚上,她和表哥應邀一起到校長家中吃了晚飯,又去了趟周家莊看望周小玉,回來後,表哥去警棚,蘇雪至回到住的地方。
替她拉車的車夫是丁春山安排的手下。賀漢渚已在她的房間裡等她了。關了門窗,她將結果告訴他。
“我對醫學不了解,這方麵無法向你提供建議。原本你可以和傅明城接觸下,或許會有什麼新的發現。但是木村必定已經對他進行了嚴密的監控,加上傅明城個人到底是怎麼想的,也不得而知……”
蘇雪至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對他有偏見?”
賀漢渚當即否認:“哪裡,你誤會了。我就事論事而已。”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心裡其實有點吃味。
她在天城落腳的這所房子,就是傅明城當初替她安排的,這一點,賀漢渚很早前就知道了。當時他也隻是出於習慣性的謹慎,得知她自己租了地方後,就叫丁春山去查一下房主的背景,以防萬一。丁春山去找中介,掌櫃的一開始不說,等丁春山亮出身份,說是衛戍司令部要查案,當場就嚇住了。這些人在他們這種平頭百姓的眼裡,那就和虎狼差不多,哪敢違抗,立刻就交出了房主的資料。
隻不過這件事賀漢渚一直沒告訴她而已。後來他自己每每想起來,都會覺得懊惱。那段時間就是自己在“考驗”她,導致她住進了集體寢室。正是兩人關係最差的時候。
“當然,你如果對他十分信任,覺得沒任何問題,你和我說,我也可以替你安排,儘快和他見個麵。這件事,我完全聽從你的意見。”
他立刻就轉了話題,望著坐在桌前的她,正色說道。
蘇雪至低頭沉思了良久,忽然,她想到了另一個人。
她迅速抬頭望向他。
“傅太太現在人在哪裡,你知道嗎?”
想要了解那段時間的傅家日常,除了傅明城之外,傅太太也是條路。鑒於她當時急於為親兒子爭奪繼承權的狀態,她對於船王的治療情況,必定也是時刻緊密關注。
木村假如真的有問題,對傅明城必是嚴加防範,不會在他麵前露出任何馬腳。從傅太太這裡入手,說不定反而會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
“去年船王葬禮過後不久,傅明城送他妹妹出了國,至於傅太太,此後身體不大好,據說是被送回到了老家,休養身體。”
“儘快幫我安排下,我想找她了解下情況。”蘇雪至立刻說道。
一周之後,蘇雪至在賀漢渚的陪同下,兩人作普通裝扮,在夜色的掩護下,秘密來到了傅太太現在居住的地方。
這是一處十分偏僻的鄉下,伺候傅太太的老媽子姓張,告訴蘇雪至,“太太現在不大好,病在床上了,起不來,又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很害怕的樣子,說見了鬼了,不許我走,說怕鬼會找她,一會兒又惡狠狠地詛咒……”
她口裡絮絮叨叨地念著,說到這裡,不安地看了眼蘇雪至,打住了,最後領她進了一個天井院子,指著一扇透出昏暗燭火的門說:“太太就在裡頭。”
蘇雪至接過老媽子端的茶壺,走了進去,快到的時候,大約是腳步聲驚動了裡頭的人,門裡突然發出罵聲:“老張,叫你送個茶水你也磨磨蹭蹭!你也和那些沒良心的人一樣,看我死了兒子,又被關在這裡,這輩子是不能再出頭了是不是?你給我瞧著吧,傅明城這個喪儘天良的雜種,他害了我的兒子,他會不得好死的!等他死了,我娘家人就會再接我回去……”
蘇雪至推開門。
傅太太坐在床上,披頭散發,衝著門的方向正罵著,忽然看見蘇雪至站在門口,停住,臉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是你!”
她很快認出了人,手猛地抓住床沿,半邊身子探了出來。
“你來乾什麼?你這個害人精!”傅太太瞪大了眼,手掌憤怒地拍著床沿,發出啪啪的聲音。
不到一年的時間,眼前的傅太太和蘇雪至印象裡的樣子相比,模樣變得厲害。現在的她,沒了半點從前貴太太的樣子。
蘇雪至記得她以前是個富態的人,現在看起來好像一具被抽乾了水的殼子,不但消瘦而憔悴,皮膚也耷皺了起來,一雙眼睛紅彤彤的,放射著惡狠狠的光。她盯著自己,咬牙切齒,狀如噬人。
她走了進去,放下茶壺,看著傅太太,沒立刻開口說話。
傅太太和她對峙了片刻,突然,臉色大變。
“是傅明城讓你來殺我的?他不讓我活了是不是?”
她的眼睛裡露出恐懼的神色,猛地掀開被子,連滾帶爬地下了床,連鞋也沒穿,見了鬼似地朝外跌跌撞撞地跑去,嘶聲力竭地喊:“老張!老張!救我!他們要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