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入夏的風,吹的是杜鵑花香。
寬窄巷道,斜陽金粉,門戶對立,幾個佝僂老嫗時不時往巷子裡麵潑水。
路邊石板凹下去一點,積水映照著遠處血橙色的慘淡天穹。
鞋子踩過,積水四濺。
日光透過屋簷,拉長了兩道人影。
一高一矮,一前一後,乍一看像是永遠不會有交集。
“端端...”
後麵的小女孩明顯有些吃力,跟不上前麵長腿闊步的男孩。
她身後背著一個大書包,身前懷裡也抱著一個,笨重地在奔跑。
叫聲伴隨著奔跑而發出的喘息,低得幾乎快被腳步聲淹沒。
前邊的男孩聽見了那聲軟慘的叫聲,皺起眉,兀地停下腳步。
側過身,他說:
“桑渴。”
“你養的那條死狗也叫端端。”
“不許再這樣叫我。”
桑渴喘了口氣,茫然看向他,回過味後小聲辯解道:“端端不是死狗。”
鮮少有過這般抗拒執拗的語氣。
男孩子一哂,覺得有趣:
“?”
“它遲早是條死狗。”
桑渴突然就站著不動了,目光慢慢慢慢,一點點染上惶恐。
仿佛他這句話說完,下一秒那條狗真就會死一樣。
裴行端望見她宛若被點了穴似的一動不動,活像塊木頭。嘴角的弧度愈加放肆,好奇為什麼會有她這麼白癡的物種,但又莫名覺得她這個反應很有趣。
他伸出手,透過指縫,看見桑渴一張巴掌大的臉,呆呆的眉眼。
整個人纖瘦見骨。
一點兒都不漂亮,身上經常還帶著傷。
哪裡像個小姑娘。
分明就是個野丫頭。
*
桑渴懷裡抱著他那隻巨大的書包,她像是早已熟悉了裴行端這些肢體動作,輕鬆就能讀懂他的念頭。
雖然心裡還漾著點懼色,情不自禁幻想出端端老死的情形,但她仍乖巧地一點一點挪到裴行端跟前去。
每次隻有他站立不動,主動停下來等她的時候,她才能追上他。
裴行端居高臨下,笑著摸了摸桑渴的後耳根。
她耳根處滑嫩嫩的,渾身上下似乎就隻有這塊地方有點肉,摸起來還算手感好。
桑渴先是覺得癢
,後來乖乖任他觸碰。
像是摸小狗一樣。
男孩子的嗓音透過燦金色的日光針芒,杜鵑花香。
他在笑又好像沒在笑,
“桑渴。”
“我怎麼覺得。”
“你在,咒我呢啊?”
*
這幾年升溫快,杜鵑花的長勢並不好,才二十來度就休眠枯敗了大半。
學校門口人來人往。
剛入夏的風,吹的是少女身上橘子味的沐浴乳/香。
桑渴的手指還根根分明地揪在裴行端潔白的襯衣衣擺上。
她的眼睛像是釘在了許慧的身上,怔怔的,臉上的血色也一點點褪去。
許慧踩著小碎步,靠得愈近那股橘子味的香氣就愈濃。
“裴行端,這麼巧。”
嗓音細細柔柔的,熟稔又動聽,仿佛能柔皺一池春水。
桑渴察覺到裴行端吸煙的動作驀地停了,懶懶抬起頭。
他似乎心情還算不錯,看了許慧一眼,接著直起腰,主動湊近桑渴的耳朵,“桑渴。”
“鬆開我。”
要她鬆開拽著的衣擺。
見她不動,像個小傻子似的,他又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遍,
“鬆,開,我。”
“桑渴。”
放在以往,他好像從未這麼耐心溫柔過。
警告她多次不準再叫他端端,桑渴聽過一段時間的話,後來還是無意識地叫,最後被他凶得狠了,乾脆什麼都不叫了。
什麼,都不叫。
這一天下來,她算是觸了數次逆鱗,但是他這回破天荒的居然並沒有生氣。
桑渴不願意深究他今天的反常,更不願意將這股反常跟不遠處的女孩掛上鉤。
她不依,仍抱有一點天真執拗的幻想,五指的力道加大。
紅著眼,軟著聲:
“端端。”
“我耳朵疼。”
她沒說假話,她覺得自己快聾了。
下一秒——
她的手直接被無情的掙脫開。
“?”
“桑渴。”
“你在玩什麼把戲。”
裴行端明顯已經沒什麼耐心,剛才臉上的淺淡怡容也悉數褪去了,越過她直接看向許慧,有點不耐煩,將煙在身後的石墩上掐了,“有事?”
裴行端如果是頭狼,這會指定已經炸毛了。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許慧有點懵。
明明剛才在教室門口,還有不久前,他還
不是這樣,臉一下子就變了,太快也沒個征兆。
這又讓許慧又不得不注意到裴行端身側的桑渴。
小姑娘,低著頭,套著笨拙的長袖校服,袖口寬大,胳膊抬起輕而易舉就能墜落。
上麵依稀還有幾道紅痕子,角度問題,看不清楚臉。
許慧他爸一年前被調到隆城稅務局工作,一年前她也跟著搬過來,這裡的年輕人她基本上都還沒怎麼認全。
場麵有點變味,楊培東撓了撓頭,想上去將桑渴拉走。
這姑奶奶實在太不會看氣氛了。
許慧懵了十來秒左右,又大方地笑開,走近裴行端順便又悄然打量著桑渴,“街東頭新開了一家湯圓館,今天謝謝你幫我解圍,我想請你吃個飯。”
一段話,一字不落,悉數落到桑渴的耳朵裡。
長得好看的女孩子,就連請吃飯的東西都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