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像這樣又過了一個多月,日子四平八穩悄無聲息。
夏天最熱的那段時間已經過去,各奔東西說散就散的畢業季,桑渴還掛著高三沒有念完的學曆。
距離那天失手摔碎了碗,舅舅舅母沒有在她麵前再提及過任何隻言片語,關於上學的事。
寧市古舊又繁華,但是這裡沒有長河深井,亦沒有掉灰的牆壁,隻有時代變遷下的鐘樓海廈,鱗次櫛比;蛛網似的公路,地下鐵軌,螺旋盤亙的交錯著。
行人螻蟻般的在外奔波著,步履匆匆,為理想為生計為家庭。
還有關在象牙塔裡的學生,憧憬著未來,職場,愛情。
轟鳴著,叫囂著,撕扯著,用儘全力地生活著。
桑渴基本上不出門,僅有的幾次,是被舅媽帶出去買衣服,可是她厭惡人群。
站在商場的門口,會突然毫無征兆地蹲下,會乾嘔,或者會突然抓住某個經過她時,表情稍微流露出異樣的人,會神經質地,麵色扭曲著尖叫著質問他:“我怎麼了?你為什麼罵我。”
舅母看見後,焦急地去製止,抱著她緩著聲說:“小渴,彆這樣。”
桑渴深呼吸著,瞳孔瞪大,手臂顫抖著,隔好久才會鬆開那個被她抓住的陌生人,緊接著低下頭,大口喘息。
陌生人罵“毛病,晦氣”,崔婉舅母則不停的說抱歉,賠不是。
回家時,坐在舅舅來接他們的車裡,桑渴頭靠在舅母的肩頭,小聲說:“對不起。”
舅母心疼她,隻說:“沒事,小渴隻是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紅燈亮,舅舅歎息著,遞給後麵一包紙巾。
她不經常發病,她隻是接受不了而已。
虛假的諾言,一聲不吭的彆離,身後空無一人,被拋棄,被排擠。
她在日記裡寫。
屍體,屍體,全是屍體。
人的,動物的。
人的一生要經曆兩次窒息,一次是從媽媽肚子裡,一次是將死時的神魂抽離。
可是為什麼我不一樣,在河流裡,在手掌心,很多次很多次。我討厭窒息。
最後筆畫淩亂的,可是我羨慕屍體。
——
搬來寧市整半年,她被送進了醫院。
舅舅當時剛剛考上建築師,還要
去外地進修,是舅母陪著她去的。
她的精神狀態不好。
就是在那,她認識了Dawn。
一個很悲憫,很博學很睿智的人。
他似乎能懂她,也似乎隻有他能懂。
那次長達七個小時的封閉治療,效果似乎很明顯,桑渴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再覺得難受,也沒有情緒波動過。
她在家的活動範圍也變大了很多,從臥室到客廳再到樓下的小花園,跪著推搖籃,哼曲兒照顧年幼的表弟,打掃屋子,擦洗地麵。
她還是不喜歡窗戶,不喜歡透光的東西,不喜歡晃動的車廂,不喜歡狗不喜歡金魚。
她在家,基本上窗簾都是緊閉的。
每天夜裡翻來覆去,唯一的念想,就是反反複複看那幾條短信。
手機屏泛出的熒光色,映照在她一雙寂寂平靜的瞳孔裡,她身體蜷曲著,耳機線鬆鬆纏裹著脖頸。
上麵寫著:
[會有人愛你]
[一切都來得及]
看著看著,仿佛真的有一道很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著細語。
左耳是不斷傳來的舒緩的沒有文字的音樂,右耳是擺設,鼻息裡是他送的香薰。
可是真的,真的來得及嗎。
桑渴不知道,她隻是突然地,開始懷念起,被人擁抱著的感覺。
兩具溫熱的身體,會跳動的,緊挨著的,她懷念的,浮躁的夜晚。
她想,於是她用被褥包裹著脊背,腳抵著床板,安心的閉上眼,假裝像這樣被人從身後擁抱著。
如此,一連多日,她再沒做過夢,哪怕夜裡突然心抽搐著睜開眼,腦海裡也沒有絲毫夢境的印象。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
沒有壓迫,隻有絕對的安心。
*
又囫圇過了兩天,她終於挨到了,醫生按照慣例打電話詢問她最近好不好的日子。
六點鐘的時候,桑渴喝了些舅媽為她專門熬的粥,喝完就回到臥室,將門鎖好。
默默等待指針駛向‘7’。
等啊等,手機終於隨針擺歸位而振動起。
哢...先是一段短暫卻讓她覺得無比冗長的忙音。
緊接著:
“晚上好。”
“睡的好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乾淨、好聽的,準時的,微微帶著笑意的,真誠的。
她趴在桌子上,一邊開著免提,一邊用舅
舅給她買的錄音筆錄著音,一邊說:“我很好。”
緊緊扒著手機的聽筒,她甚至連對麵人的呼吸聲都不願意丟棄。
名叫Dawn的醫生很想說的官方,但總是忍不住問她一些彆的瑣碎之事。
他似乎能透過手機,瞥見少女坐著,跟他交談時,那樣無措又拘謹的神情。
“我來寧城三年,最初其實也跟你一樣。”
“這裡的一切我也很陌生,原來車的駕駛座是在左邊。”
他總是風趣,“不瞞你說,我駕照學了整整一年才拿到。”
桑渴默默地聽,覺得新奇。
“如果覺得在家中寂寞,或者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你可以隨時來找我。”他輕聲笑著。
短暫的停頓,桑渴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說些什麼,這通電話即將戛然而止。
她忽然就咽口水,開始挽留:
“我喜歡你送我的平安扣,還有香薰。”
“你記得我。”
“謝謝你!”
“謝謝你一直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