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紀長澤一邊說“不要不要我不想當賬房”,一邊還不忘記問他們;“你們二位真的覺得就我這副樣子,將軍看了我能讓我當賬房嗎?”
兩個小兵不明白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這樣如何了?瞧著你說話, 不是伶俐的很嗎?”
紀長澤一臉無奈的攤攤手, 將自己身上的血跡給他們看,又指了指自己的臉:
“這副模樣, 說我是個討飯的也有人信,都說君子正衣冠,我這副模樣, 彆說是將軍了,就算是隨便來了個路人,恐怕都不相信我是讀書人。”
他這番話說的是有理有據, 麵部表情也非常合適。
兩小兵互相對視一眼。
“哥,我覺得他說的好像是很有道理的樣子。”
“我也覺得。”
他們嘰嘰咕咕商量完了, 其中一個一臉“你事真多”的表情望向紀長澤:“那你說怎麼辦, 先告訴你們啊,我們是不會放走你的。”
侯將軍可是朝廷大將,不是北伐就是南征, 作為他麾下的兵, 他們遲早要上戰場。
原本兩人都對自己的命運十分清楚,作為他們這樣在軍營裡一抓一大把的小兵, 他們的使命就是每次打仗的時候都衝在最前麵。
死的最快的就是他們了。
但就好像是這個人說的, 有點軍功就很不一樣了,有了軍功,至少不用當炮灰。
兩人願意放棄這個機會才怪。
他們都很警惕的看著紀長澤, 生怕他跑掉。
紀長澤完全沒有這個想法,他隻是甩甩身上的袖子, 和顏悅色說著話:“在下還需要一身新衣物,最好衣裳料子也要好,這雙鞋最好也換一換,另外,發上束帶也臟了。”
兩人聽的都是一臉“你他.媽做夢吧”的表情。
“你可知曉新衣裳新鞋要多少錢?我們是看得起你才請你去軍營做賬房先生,你少得寸進尺。”
“小兄弟既知道得寸進尺這四字,想必也是看過一點書的,敢問小兄弟,你二人向將軍舉薦賬房,對將軍來說,看見你們舉薦的是一個衣裳染血,如同災民,就好像是隨便從死人堆裡扒拉出來的賬房,他會覺得你二人辦事儘心儘力嗎?”
兩個小兵麵麵相覷。
“你可不就是我們從死人堆裡麵扒拉出來的嗎??”
紀長澤擺手:“這個不重要。”
“你們想想,從死人堆裡扒拉出來一個人多容易啊,但是如果你們舉薦的賬房穿著不錯,身上一塵不染,談吐又儒雅呢?你們再告知將軍,能夠請來這位賬房來為大軍效力,你們廢了多少多少的口舌,【好不容易】才說服了這位看上去就不缺錢的先生,也就是本人來軍營做賬房,將軍是否會覺得你二人一片忠心,時時刻刻想著軍營呢?”
他說話的語速較為緩慢,但吐字清晰,字字都能順順利利的傳到兩人耳中。
兩人聽的神情俱都是若有所思。
“哥,他說的好像有道理啊,若是我們把他打扮一番,再帶到軍營裡,他穿得好,我們能把他請來,臉上也有功啊。”
他們說著,又看向紀長澤。
紀長澤含笑點頭:“正是如此,小兄弟,你見識很高啊。”
兩人又是嘀嘀咕咕了一通,最後商量好,又都直起腰。
“好,我們帶你去買衣裳,但是你要自己掏錢。”
紀長澤擺了擺衣袖,一臉的無辜:“身無長物,無銀兩傍身。”
“你騙誰呢,方才你還拿走了我二人的銅板,那可是我們辛辛苦苦從死人身上扒拉下來的。”
“對,我們親眼看見的。”
紀長澤不慌不忙:“那是用來買草席的,好歹也是同村一場,自然要將人好好的葬好了。”
他帶著臉上已經乾涸但看起來還是挺嚇人的血跡,衝著二人溫和一笑:“還是說,你們與我所說的前去給他們收屍都是假的?你們在那屍體中翻來翻去,隻是想要他們的錢財?”
剛剛說完,一陣寒風恰巧在三人之間吹過。
兩個小兵打了個哆嗦,這才想起來,方才被紀長澤這麼一嚇,之後又聽著他說什麼賬房先生,他們急吼吼的就拉著人跑了,竟是忘了給那些死人收屍。
再看麵前好端端站在那,臉上卻帶著血跡的書生時,兩人便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原本心底那“我是兵你是民,你在老子麵前當然要做小伏低”的心也都沒了。
這荒山野嶺的,這人不會真的是個鬼吧。
“那、那就照著你說的做吧,我們自己掏錢給你買衣裳,再去買些草席把人都埋起來。”
見兩人一副被嚇到的樣子,紀長澤也不澄清什麼,點頭笑了笑,率先走在了前麵。
兩個小兵對視一眼,雖然有點怕了,但到底還是舍不得軍功,小心翼翼的跟在了後麵。
一直等到了集市上,看見人來人往了,有這麼多人在,他們的底氣也重了。
進了一家鋪子,見紀長澤專門挑那些貴的看,他們忍不住了。
“不是你自己的錢你就這般亂花嗎?不過是一件衣裳,何必要那麼貴的。”
紀長澤看著那些料子款式,頭也不回:“我本是想著,穿的越貴重,將軍就越是覺得你二人出力多,你若是不想我穿的貴重,我選便宜的就是了,讀書人,對穿什麼沒講究。”
說著,他果然轉身就要往便宜的那邊去。
“誒誒誒,彆彆彆。”
兩人被他這麼一說,又見著他要去看便宜的衣服,連忙去攔著。
“買貴的,就買貴的!”
“是否有些不好?”紀長澤回頭看了兩人一眼,笑容有些靦腆和不好意思:“我看我還是買便宜的吧,你二人也是好人,怎麼說也是救了我,我怎麼能讓你們破費呢,本還想著,到了軍營裡,若是真的做了賬房先生,還要好好的報答你們呢。”
兩人這下子是一點猶豫都沒有了。
他們也回過味來了。
現在兵好找,軍營裡的讀書人卻壓根找不來。
其實一開始軍營裡的文職還是很好找人的,奈何這幾年打仗打的多,不是跟叛軍打,就是跟隔壁趙國打,時不時還要跟隔壁的隔壁打打。
文人都不怎麼愛動彈,身子也相對弱一些,哪有他們這些鐵漢子來的結實硬朗。
就好比他們軍營。
換個地方駐紮,天氣太冷了,賬房先生死。
打仗打贏了,大家慶祝一番,喝多了酒,賬房先生死。
敵方偷襲,朝著他們軍營射箭,賬房先生死。
據說彆的將軍名下也沒有這麼慘啊,至少不是他們的賬房先生一樣,說死就死,死的壓根沒人再敢來應聘。
一個賬房先生,還成了什麼危機重重的職業了。
將軍找賬房的時候一向困難,他們是朝廷的人,又不是土匪,又不好強行綁來一位賬房。
但偏偏每一個主動來投的都死的淒慘,可以想見,短期內,不會有賬房願意來軍營了。
這個時候他們要是帶去一位穿著不錯,談吐不俗的先生去舉薦,那功勞,怎麼說也有個舉薦之功吧
。
紀長澤還在推辭:“算了吧,我就買便宜的,不過就是一件衣裳罷了,其實我不挑的。”
“你不挑我們挑,掌櫃的,趕緊,把你們這店裡最貴的讀書人衣裳拿出來給我們兄弟看看。”
“彆彆彆,這太破費了。”
“誒呀破費什麼,你們讀書人就是磨磨唧唧的,掌櫃的,快著點啊。”
紀長澤:“但是我這身上都是塵土,臉上也都是血,就算是換了衣物,看上去恐怕也不太搭調。”
這倒是個問題。
“掌櫃的,澡堂子在哪?”
於是最後,等到三人一起從澡堂子裡出來的時候,紀長澤已然從頭到尾都換了個人似的。
他穿著嶄新清雅的長衫,鞋幫子也白白淨淨,身上也搓洗乾淨,將外麵的死皮臟汙去掉,露出了裡麵的白皙來。
兩個小兵從他開始將黑手臂洗成了白手臂時就一臉的一言難儘,等著紀長澤換上衣物,又束上了發帶重新站在他們麵前時,就更加懵逼了。
這人,洗澡前和洗澡後怎麼這麼不一樣。
看著的確是一副讀書人模樣,有點像是他們小時候去城裡時見過的富貴人家小少爺,那渾身氣質,明明看著溫和極了,可他們卻全然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