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過去,其他大臣們看他的視線又畏又恨,紛紛讓路,紀長澤昂首挺胸,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直接進去。
他一走,剩下的大臣們立刻就像是班主任跟喜歡和班主任打小報告的同學走了的學生一樣,快速聚攏在一起三三兩兩的討論著。
其中以劉大人身邊的同學,不是,同僚最多。
“劉大人,你無事吧?”
“誒,劉大人,這次倒是要辛苦你了。”
“劉兄,你方才太衝動了,若是方才陛下動怒,你全家老小該如何?”
“無妨。”
劉大人自己倒是紅光滿麵的。
“此事倒是也算得上是因禍得福了,如今這賑災的差事被我得了,能親手為災民做些事,親自盯著,我也能放心一些。”
這話倒是真的,畢竟劉大人是出了名的實乾派。
此事讓他去,可比讓其他人去讓他們安心的多。
“那紀長澤,倒算得上是乾了一件好事。”
“嗬,他是想要磋磨劉大人,他那等貪圖享樂之人哪裡能知曉劉大人心中誌向,歪打正著罷了。”
劉大人在周圍同僚說此事時,也隻是跟著笑笑。
心中,卻總覺得哪裡不對。
方才他說出那話時,陛下已然動怒,他那時便料到了自己的下場,也想好了要以死明誌。
可紀長澤當時一番話阻止了陛下,那話表麵上看著是想要磋磨他,實際上卻相當於是救他一命的同時還如了他所願。
紀長澤年少時就以聰慧名揚,他不相信那樣的聰明人,會不知道那些話反而是幫了他。
還有,陛下方才是想要問罪葛州知府的,也是紀長澤攔下。
那樣的懲罰法子,雖丟人了些,可若是撐得下來,官位沒丟,性命也在,對於葛州知府來說,的確是挺不錯的法子了。
但,紀長澤真的是在幫他們嗎?
為什麼呢?他不是個小人佞臣嗎?
後殿,小人佞臣紀長澤正在奸笑:“陛下,若是直接問罪葛州知府,他這人此前很是有一些官名,聽聞不少人都誇耀他愛民如子呢,陛下問罪他,雖是他自己犯了錯,可難保會有一些不懷好意的,在背後散播謠言。”
至於是什麼謠言,他不用說皇帝也能懂。
皇帝沉著臉,他可不就是因為擔心這個,所以才拿不準該怎麼辦嗎?
“以愛卿的意思,方才那懲罰,就可以讓朕高枕無憂了?”
“自然。”
紀長澤溫聲解釋:“陛下這哪裡是在罰他,這分明是在百姓問罪他,若是他死了,那也是百姓恨極了惡官,陛下您就是將惡官送給百姓處置的明君,若是他活著,那也是陛下您仁慈,本該處死他,卻饒了他一條命,他日後若是敢說陛下您一句不是,比如這次災民失控之事推脫責任,不用陛下動怒,全天下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
他喝了口太監遞過來的茶水,笑道:“到時,陛下已經寬恕過他一回了,第二次忍無可忍,也算的上是情有可原吧。”
皇帝眼亮了。
可不是。
他發愁的可不就是又想要讓葛州知府背鍋,又不想要讓彆人覺得他是個昏君隨便找個人背鍋嗎?
如此,將人交給百姓。
若是人死了,那就是百姓殺的。
若是活著,那也是他仁慈。
此法,當真是妙。
“哈哈哈哈!好!好!就這麼辦,愛卿,還是你聰慧。”
紀長澤也跟著笑,說出來的話都帶著濃濃的奸臣味:
“陛下說的哪裡話,微臣也不過是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為陛下分憂罷了。”
“好!好!!朕就知道,你就是朕的肱股之臣啊,誒,若是朝堂上那些人都如愛卿一般,那朕也就可以安心了。”
中場休息結束,皇帝陛下再回到皇位時,就直接宣布了就按照那樣的處置方式來處置葛州知府。
同時,劉大人也要快速踏上葛州賑災。
這事也算的上是完美解決,許多朝臣雖然對紀長澤和皇帝的態度有些不滿,但他們也知道這兩人是什麼尿性,如今能有這樣的結局就算得上是不錯的了,要是再不滿足繼續爭吵,最後還不知道鬨成什麼樣。
下朝時,大臣們走下台階,朝著宮門走去。
“劉大人。”
一聲熟悉的聲音響起時,周圍隻要是聽到這個聲音的大臣都幾乎是立刻豎起耳朵睜大眼睛注意起了那邊動靜。
紀長澤信步走來,他生的一張好相貌,不乾那些曲意奉承,陷害忠良的事時,看著還真挺像那麼回事,走來的每一步都有種彆樣的風.流。
被叫住的劉大人站在原地,看著他走到自己跟前。
“紀大人,如何,還有什麼要說的事?”
“嗬,倒不是有什麼事。”
紀長澤輕笑一聲,仿佛是閒聊一般道:“聽聞劉大人是家中庶子,府中還未分家,劉大人一家,便擠了一個小的可憐的院子住啊。”
一旁擔心紀長澤對劉大人做什麼留下來的同僚聽了這話頓時怒了。
整個京城誰不知道劉大人庶子出身,雖靠著自己博功名走入了朝堂,可他父親生母走的早,嫡母靠著孝道,不讓他分家出去彆住,於是,劉大人明明都是個不錯的大臣了,卻還是要住在窄小的院子裡,每個月的月銀也要都孝順給嫡母。
這也沒辦法,本朝以孝為先,嫡母就算不是親生母親,那也是嫡出母親,在法律上來說,她甚至高出劉大人生母。
於是快四十歲的人了,還要這麼被嫡母轄製。
“誒唷,隻是關心了一下劉大人的家庭情況罷了,這位大人你何必用一副恨不得把本官吃了的模樣看著本官呢?”
那大臣一怒:“你!”
“子方。”
劉大人攔住了身旁好友,深吸一口氣,望向紀長澤:“所以呢?紀大人想說什麼?”
“沒什麼,不過是今日見劉大人指著本官鼻子痛罵,想起了些許往事而已,順著往事,便想到了二十年前劉大人便住在那小院子裡,倒是沒想到,二十年後,都娶妻生子了,竟還住在那。”
“隻是不知等劉大人前往葛州時,貴府會不會鬨出什麼亂子來。”
劉大人立刻握緊拳,怒視紀長澤:“紀長澤!!!”
紀長澤冷笑一聲,上前一步,與對方對視:
“所以現在是直呼其名了是嗎劉生彥?”
兩人對峙,氣氛劍拔弩張,一副要打起來的模樣,周圍本來正在下台階的大臣又想要圍觀,又擔心站著不動有失風度,於是一個個都走出了小碎步的感覺,簡直恨不得一步分成一百步來走。
“紀長澤,你彆太過分!”
“我過分?我何時過分了,在朝堂上被指著鼻子罵的人不是你吧?”
“你!你好歹也是朝廷二品官員,□□,你竟直接拿我家人相要挾,無恥!”
“要挾?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要挾你家人了?隻是關懷一下同僚罷了,你如此曲解,可見平日為人,啊,對了,你還知道本官是二品?你一五品,見到本官不見禮還如此口出狂言,可是要本官治你一個不敬上官之罪?”
“你!你!!”
劉生彥說不過紀長澤,一著急,居然直接一拳頭打過去,這一拳頭卻被紀長澤牢牢抓住。
周圍官員先是驚呼,接著又是有點在意料之中。
誰都知道,紀長澤文武雙全,他不光是嘴皮子六,手底下功夫可也厲害的很,劉生彥劉大人不過是個柔弱文人,兩人真的打起來,自然是紀長澤占上風。
“劉大人……”
紀長澤一邊抓著劉生彥的拳頭強迫它往下移,一邊露出一抹典型的奸臣式笑:“你放心,在你不在京的這段時間,本官一定替你,好好照顧家人。”
“兩天一上門怎麼樣?夠不夠關懷?說起來,本官聽說劉府老太太為人和善,想必,也很喜歡本官這個小輩吧?不過,勸說劉大人還是要謹慎為好,不然若是與本官有了什麼爭執,老太太幫著本官,劉大人您也沒法子不是。”
這是威脅。
這一定是威脅。
什麼兩天一上門,什麼好好照顧家人,翻譯下來不就是:你走了,你的家眷我一定好好嚇唬為所欲為嗎?
倒像是紀長澤能乾出來的事。
畢竟之前他就隻是因為上朝途中,一個小官不小心踩了他一腳,就直接隨便給這個小官安了個罪名,遠遠發配了出去。
此等睚眥必報之人,之前劉生彥在朝堂上指著他的鼻子臭罵,他能忍才怪。
周圍安靜無聲,有人想開口仗義發言,卻被同行人一把拽了回去,小聲勸說:
“他如今勢大,莫要強出頭,小心人沒救到,還搭了自己進去。”
一片寂靜中,所有人都看著劉生彥渾身顫抖,臉上帶著怒意,緩緩將拳頭收回了袖子裡。
是了。
該是這樣的。
若是隻有他自己也就罷了。
劉生彥可是還有妻兒,麵對這樣的威脅,自然隻能忍了。
那佞臣紀長澤見劉生彥服軟,臉上露出滿意神色,笑著拍拍手:“劉大人安心,本官必定遵守諾言,兩日一上門,好好照顧大人家人。”
劉生彥仿佛是敢怒不敢言,鐵青著臉,就這麼轉身離去。
他的好友立刻跟了上去。
“劉兄,你等等我!”
欺負了其他朝臣,紀大奸臣心情很不錯的樣子,他也不走了,就這麼站在台階上看起了天上的日頭。
過了會,一個小太監小跑而來。
“紀大人,陛下知曉了您與劉大人起了衝突,來打發小的問問奴才,可是有何事?”
紀長澤視線看著天邊的日頭:“勞煩公公告知陛下,微臣無事,隻是之前劉大人罵了微臣一通,微臣心裡氣不過,便找他理論了幾句罷了。”
小太監連忙應下,轉身又小跑了回去。
於是,周圍的大臣就都知道今日之事陛下已然知曉了。
依舊是一如既往的站在了紀長澤那邊呢。
也是,畢竟之前劉大人在朝堂上罵了那麼一通,罵的可不光是紀長澤,還有陛下,紀長澤找劉大人出氣,怕是也帶上了陛下那一份。
他們歎口氣,懷揣著對這個國家的濃濃擔憂,轉身離去。
另一頭,劉生彥一路都一言不發,身旁好友見他心情不好,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寬慰他,隻能送他到了府門口,然後說了兩句:
“那紀長澤,如此囂張跋扈!竟當著那麼多同僚的麵威脅,劉兄,你也莫要氣了,如此小人,必定會受天譴,太過囂張了!”
劉生彥茫然的站在原地,突然說了一句:“以前不是那樣……”
“嗯?劉兄?你說什麼?”
劉生彥回過神,趕忙笑笑:“沒什麼,子方,今日多謝你,你也快回府吧。”
“你我是友人,本就該互幫互助的,有什麼好謝的,劉兄,你若是不放心家眷,隻管托給我,有我胡子方在,他紀長澤也不敢多做什麼。”
胡子方有這個底氣這麼說,畢竟他的親爺爺是就連陛下都要敬重的大儒。
紀長澤要是敢動他,陛下絕對不會給他撐腰的。
看著自信滿滿的胡子方,劉生彥笑了笑:“好了子方,快回去吧,我今日也累了,要早一些歇息。”
看著胡子方離開,劉生彥轉身進府。
一路走到了他們一家人住的小院子裡,他才鬆了口氣。
正在院子裡就著太陽做衣裳的妻子見到他回來,笑著放下衣裳迎接:“老爺回來了,可餓了?我讓人去外麵買些吃的來。”
見到妻子,劉生彥才找回了一點思緒。
他問妻子:“你可還記得紀長澤?”
劉夫人笑容一頓,疑惑望向他:“好端端的,怎麼說起他了?老爺不是一向瞧不上他的嗎?可是他又做什麼事了?”
劉生彥張張嘴,想說什麼又咽下,隻說:“這倒不是,隻是想起來,曾經我與他,也是好友。”
最後這句,帶著點自嘲的意味。
劉夫人沉默了。
半響才笑道:“想必當日,他也是因為李大人才會與老爺成為好友的,如此小人,若不是李大人看重老爺,他也不會裝模作樣。”
李大人,正是那位大儒,也是紀長澤的師父。
當初,李大人看重劉生彥才華,常常邀請他來府中,教導他不少,那時紀長澤住在府中,算的上是李大人半子,兩個年輕人年紀相仿,也都聰慧,一拍即合,成了好友。
而劉夫人,當時是李小姐的手帕交,常常去李府尋李小姐,一次意外,她見到了劉生彥,一段姻緣就此產生,兩人成了夫妻。
當時還道,兩家通家之好,誰料到,一場巨變,最後變成了這樣。
劉生彥問劉夫人:“你可有去看望過李小姐?如何?紀長澤可有苛待她?”
李小姐自從當初那件事後,便閉門不出,整個京城裡除了劉夫人能讓她見一見,其他人她是一概不見的。
“還是那般,死氣沉沉的。”
說起好友,劉夫人越發憤恨:“那該死的紀長澤,整日裡隻會裝模作樣,一副十分妥善照顧茜茜的模樣,我去他府中,竟還聽到有下人說閒話,說紀長澤那家夥對茜茜這麼好,茜茜卻還不領情,真是聽得我想把他們嘴撕下來!一群惡心人的東西!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隻看了紀長澤在那裝模作樣,憑什麼如此說!”
劉生彥見她一副恨不得氣的把手上衣裳都給揉爛了的樣子,趕忙安撫:“好了好了,莫要氣了,你也不是不知曉,世人不都是如此,隻看個表象,便自以為了解一切,是否有隱情,他們卻是從未想過的。”
他說著說著,突然頓住,喃喃道:“隱情……”
“隱情……?”
劉夫人本還氣著,見他這般,倒是顧不上生氣了:“夫君,夫君?”
“啊,哦,沒什麼,想到了一些朝堂上的事。”
劉生彥被她喊的回了神,衝著她安撫笑笑:“我先,先回書房去了,一會用飯再叫我。”
“好,你去吧。”
劉夫人看著丈夫進了書房,有些疑惑的看著他一直藏在袖子裡的手。
今日有那麼冷嗎?
看來明日該給夫君備個手爐了。
劉生彥進了書房後,立刻將房門關好,等到整個房間都檢查一遍確定沒人後,才放心的坐下,打開了一直緊握的拳頭。
裡麵正藏著一張紙條,因為一直被緊握著,所以被弄得皺巴巴了。
他趕忙慢慢展開這紙條,隻見上麵用著熟悉的字跡寫著一行字。
“明日,午時,玉墜子,不見不散。”
劉生彥怔怔的看著這行字半響,才彎下腰,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個木盒,打開後,裡麵正靜靜放著個看著不太值錢的玉墜子。
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十幾歲時,在他和紀長澤還是好友的時候,兩人一道溜出去玩,他遺留了這個玉墜子。
紀長澤陪著他找了大半天,最後在城郊兩人路過的一家破廟裡找到了。
因為那個地方實在是太過偏僻了,他們開玩笑的約定,玉墜子就等於破廟,如果有一天他們需要用到暗號的時候,隻要說玉墜子,就知道是在說那個破廟了。
這個玩笑話,劉生彥一直以為他不記得了。
從李大人去世之後,他恨紀長澤入骨,對著兩人共同的朋友回憶,也簡直恨不得扔到泥土堆裡麵去,就連這個玉墜子,他都再不能好好的戴在脖子上。
而現在,紀長澤說出了玉墜子。
該不該去呢。
劉生彥摸著玉墜子,愣愣的,在書房裡麵坐了大半天。
第二日。
他起了個大早,收拾好了自己就出門了。
午時時,他走到了那破廟門口。
裡麵走出來一個俊美無雙的男人,見到他來,很開心的笑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但是你又遲到了,你怎麼總是改不了這個毛病。”
一瞬間,這畫麵和十幾年前重合了。
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站在某處,抱怨他:“你又遲到了,這麼破毛病什麼時候改了,次次都遲到。”
而這個時候,他就會說:“抱歉抱歉,我錯了……”
劉生彥眼眶紅了,回答出了和以前一樣的答案。
“我錯了,下次還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