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長澤給周家帶來的驚喜自然是大的, 就連穩重的周大人嘴臉都忍不住翹起。
周家老太太更是高興的恨不得這就出門找自己那些老姐妹炫耀去。
可惜了,現在全城禁行,這麼大的好事想要炫耀都出不得門。
周大人與周家老太太都很是遺憾, 眼看著紀長澤說外麵還有事要處理, 就帶著金甲兵威風凜凜離去的身影,也隻能盼著外麵趕緊解禁。
解禁還是需要一點時日的。
在消息科技不發達全靠人力的時代, 治療這種傳染性強的疫病並不是隻要有了治療的藥物就能解決一切這麼簡單。
許多百姓大字不識,你跟他說有藥了,他以為你騙他, 你讓他配合,他能嚇得趴地上去跪地求饒。
所以皇帝一開始就沒打算派人好聲好氣的跟他們解釋,直接派兵出去, 有病的抓出來喝藥,沒病的也要預防。
天元病可不是說治好了就真的一切都好, 大部分病都會在人體內破壞各種器官設施, 天元病如果治療不及時也還是會落下毛病。
大部分都是隻要精心養護就能慢慢調養好的,可這也隻適用於權貴人家了。
那些天天都要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平民百姓可沒那個時間跟金錢去調養身體,身子無力不能做活對他們來說與等死沒什麼差彆。
所以, 越快越好。
狠狠耀武揚威狐假虎威了一番的紀某人回到宮中, 就聽著皇帝科普了以上那些話。
紀家小少爺聽的一驚一乍,一會驚呼一聲, 一會又恍然大悟, 聽完了,還睜著一雙清亮的眼,十分認真的讚歎:
“陛下, 您也太厲害了,居然連這些都考慮到了, 真不愧是陛下。”
皇帝從小到大接觸到的都是人精,哪遇見過紀長澤這樣厚臉皮上來就直白誇的。
紀家小少爺誇人的時候也沒什麼漂亮詞彙,語句用的仿佛學白上了一樣,翻來覆去就是“好看”“厲害”“太厲害了”。
但架不住皇帝就吃這一口。
在他眼裡,紀長澤那是從小被寵大的,這樣的人性格必然會有些張揚,而且還因為沒吃過苦頭最不怕得罪人。
可能和紀長澤不對付的人覺得他這性格煩人,但落在對這孩子天然有好感的皇帝眼裡,那情況可就很不一樣了。
因為沒吃過虧,所以可以肆意行事。
在紀長澤眼裡,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他覺得不好的就算是對方是他親爹他也照常不喜歡,報複起來簡單粗暴。
他覺得好的,也不會管對方身份是不是皇帝,合不合適在皇帝麵前說這種略有些不合禮儀的話,直接就能張口就來。
被紀長澤劃分到“好”裡麵的皇帝被誇的就很美了。
伺候的宮人見皇帝被這彩虹屁吹的一臉笑意,麵上是他們從未見過的和煦,不由得心中咂舌。
沒想到陛下居然吃這麼簡單的彩虹屁。
從前也沒少有人小心翼翼吹陛下,也沒見陛下這般高興啊。
他們哪裡知道,吹彩虹屁這檔子事,也是要看吹的那個人是誰的。
你一個在朝中一路拚搏上來的大臣,平時沒少在朝中跟政敵各種陰謀詭計,乾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性的。
這樣的人吹朕彩虹屁,那能真心嗎。
一個平常對人做事一份真心都未必能有的人,皇帝才不相信對方是真的覺得自己威武雄壯才會各種吹彩虹屁。
宮人就更彆說了。
他們全靠他過活,要是不吹他,那才叫奇怪。
可紀長澤不一樣啊!
一來,他是被紀長衍寵著長大的,小少爺從小到大不用討好誰,說話直白,骨子裡就沒那個討好人的打算。
二來,紀長澤本身有本事,一個沒本事想要靠著吹彩虹屁來得到好處的人,跟一個不管吹不吹彩虹屁都能靠著真本事過得瀟灑的。
兩者之間彩虹屁哪個含金量更高不是一目了然嗎?
當然,紀長澤誇皇帝誇的特彆真誠也是一個原因。
紀家小少爺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兩句“陛下你真厲害”“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他還不光是言語語氣,還帶著行為動作。
不知道從哪裡搞出一個用宣紙做的小抄本來,那本子實在是小的可憐,甚至不能稱之為本子,放在手裡最多也就巴掌大。
皇帝一時覺得那玩意有點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等看著紀長澤再熟門熟路從懷裡掏出一個同樣小的可憐筆頭是黑色的筆,嘀嘀咕咕毫不避諱皇帝還在,在那認真寫下一堆東西時,終於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作弊用的小抄本嗎?
曾經有次科舉抓出來考生作弊,用的就是這種巴掌大小方便攜帶的小抄本,裡麵用細小到不湊近看根本看不出來的筆跡寫了可能會考下的內容。
據說是考生特地花了高價錢請人做出了一根細小毛筆,費勁九牛二虎之力,足足用了一個月的功夫才算是寫滿了整個小抄本。
當時那濃縮了考生精力的小抄本被呈到皇帝麵前時,他望著那小小的本子,暴怒不已。
有這個時間精力乾什麼不好,弄這些小道,他開科舉是為了找人才,不是為了找個隻會做這種小人行徑的人來糊弄他!
想到往事,皇帝臉色漸漸不大好看起來。
旁邊的宮人們伺候他久了,一眼便看出來陛下現在心情不好,連忙小心衝著紀長澤打眼色。
可惜紀家小少爺什麼時候學會過看人眼色,一副完全沒看懂的樣子,還在那埋頭寫個不停。
寫完了,壓根沒注意皇帝臉色如何,也沒有給對方解釋的意思,自顧自的塞回懷裡。
他不說,皇帝隻能自己問:“長澤,你這個是什麼東西?”
“小抄本啊。”
紀長澤回答的十分痛快,還生怕皇帝不知道典故一樣,十分殷勤的給他解釋。
“就是之前有一次舉人舞弊做的那個小抄本,現在在我們學院可流行了。”
皇帝:“……”
什麼意思?
書院裡居然流行小抄本。
難不成他們書院每次考試考生們都是抄小抄嗎??
怒意還沒升起,就聽紀長澤以一種非常驕傲自豪的語氣介紹著:“陛下您不知道,這小抄本還是我引進的。”
聽他那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引進了什麼大寶貝一樣。
“我們書院學騎射的場地離得可遠,每次上騎射的時候院長還要我們自己走過去,一路上過去想順帶看看書吧,書又大又重特彆不好拿,就算是拿了,一本書裡要看的內容也就那麼點,不方便得很。”
“然後我知道了那個舉人舞弊的事,我一聽,那人也太天才了吧,正好我在研究怎麼製藥,反正研究製藥也是研究,研究小抄本也是研究。”
“我就把宣紙裁成這麼大點,然後想辦法找了一種適合寫在這種小抄本上的筆,那筆可太難找了,找到了又要製成可以拿在手裡不弄臟手的樣子,又要筆尖夠小不然寫不了很小的字,可把我累死了,結果我一做出來,那群家夥一個個全來跟著學,真是的,要我看他們應該每個人都給我一份感謝費。”
紀長澤跟個連珠炮一樣的N啵N啵一口氣說完了,言語間還有點遺憾自己沒能借機掙一筆的意思。
皇帝看著他臉上的天真爛漫,麵上一鬆。
可不是,紀長澤可是紀長衍教出來的,他是性格嬌縱性格單純無法無天,從見麵到現在都沒見他怕什麼。
但也正是如此,紀長澤根本不會也不屑去做那等惡心事。
他哈哈一笑,臉上露出放鬆神色,心情十分好的對著紀長澤伸出手:“看你說的這般厲害,朕都好奇了,可否讓朕看看你的本子上麵都寫了些什麼?”
紀長澤大大方方的:“這有什麼不可以的,陛下想看,那是我的榮幸。”
他一看就是以前沒怎麼接觸過比自己身份高的人,說著說著話,自稱就又變成“我”了。
但皇帝就喜歡這孩子這幅不自覺放鬆的樣子,也不和他計較,笑笑接過紀長澤遞過來的小抄本。
小小的一個本子,落在手心裡果然剛剛好巴掌大小,也不知道用什麼裁剪的,每一頁都剛剛好,最左邊用粗針線密密麻麻縫好。
皇帝隨手掀開,第一頁上麵就寫了xx書院xx班紀長澤。
底下還標注一行字:撿到請還。
紀長澤正伸長脖子跟著一起看,見皇帝看到這裡嘿嘿一笑,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上騎射課的時候人多,總是不小心丟掉,再加上大家的本子都差不多,也有不小心拿錯的,寫好名字就會有撿到的人還回來。”
皇帝從小到大都是老師在宮中教導,也沒體驗過學院集體上學是個什麼感覺,聽紀長澤這麼一說還覺得挺有意思。
一群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人一同上課一同騎射,一起做資料本。
也就是這樣的環境,才能養出紀長澤這樣純粹張揚但不惹人厭的性子吧。
皇帝接著往後翻。
前麵大概都是一些書上的資料,都用比米粒還小的字歸歸整整寫的清楚,還特地標注了一下哪裡哪裡還可以再去問一下老師。
中間就可以看的出來紀長澤越來越沉迷醫術了。
時不時就能看到他記錄著一些奇奇怪怪的實驗記錄。
【原來用xxx和xxxx混合在一起再加上xxx會讓人犯困,周繞令說他最近睡不著,用他試試】
底下是使用後記錄:【周繞令在課堂上睡成了死豬,先生怎麼叫都不醒,氣的先生就坐在一邊看他,他一睜眼看見先生的時候那個表情夠我笑一輩子哈哈哈哈】
【今天有了新發現,製出了一種讓蚊蟲討厭的藥水,灑在身上蚊子就不會咬,抓了一條蛇試了試,那蛇果然怕的不得了,一個勁的想跑,但是我把它關在桌子裡它跑不了哈哈哈哈】
使用後續記錄:【周繞令看見我桌子裡有蛇嚇得摔了一跤,好像還嚇哭了,哈哈哈哈哈】
【做出了個好玩的東西,可以讓人短期內神清氣爽,腦子達到最靈活的狀態,還特地調了口味,大哥每天在外麵做事一定很累,這個可以給他喝。】
後續記錄:【周繞令手賤拿了喝,結果一下午都在奮筆疾書,據說晚上一直折騰到三更才去睡,特地觀察了一下,第二天他精神還好,就是黑眼圈有點大,看來這個藥隻能早上喝。】
皇帝粗略看去,底下都是紀長澤的各種奇思妙想,使用者因為各種原因,全是周繞令。
最後一條是紀長澤在記錄他最近研究以前發生過的不治之症。
他對天元病很感興趣,所以查找了大量資料。根據百年前天元病的發病症狀研究出了治療辦法。
可惜的是,因為天元病百年前已經銷聲匿跡,紀長澤沒辦法驗證自己的治療方案是否有效。
皇帝此刻心中已經隱隱約約有預感了。
果然,在下麵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使用記錄:【現在我正在周家院子裡熬藥,周繞令得天元病了,巧了不是,我可太喜歡他了。】
皇帝:“……”
此刻他終於想起來和紀長澤一起進宮的貌似還有個治療好的學生。
隻是在他眼中那就是個人形病例,確定對對方吃好喝好哪哪都好沒有什麼不舒服之後就放在了腦後。
他偏頭問身邊伺候的宮人:“跟長澤一起進宮的學生叫什麼名字?”
那宮人趕忙回答:“是一位叫周繞令的學生。”
哦豁。
皇帝發現自己居然一點都不意外。
他想著紀長澤在小本本裡記錄的最後一句話,試探的看向對方。
“長澤啊,你和這個周繞令是什麼關係?”
紀長澤回答的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理直氣壯的不得了:“我和他是好友,最好最好的朋友。”
皇帝:“……”
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換成他,沉迷醫術研究藥物,剛剛研究出個藥就有個同學蹦出來試藥,他肯定也喜歡對方。
一開始紀長澤的確是隨便抓了個人試試,結果之後就是周繞令自己蹦Q著試了。
關鍵吧,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周繞令光是藥就用了十幾種,他居然還能活蹦亂跳。
“咳。”
眼看著紀長澤還在那大吹特吹他和周繞令的友誼如何如何堅固,兩人的關係如何如何親近,聽在皇帝耳朵裡簡直跟一個兔子在那蹦Q著對他說它喜歡和草交朋友一樣。
看的人又覺得可愛又覺得好玩。
紀長澤吹捧了半天自己和周繞令的友誼,吹著吹著才像是猛的想起了什麼一樣。
“咦,對了,周繞令呢,他不是和我一起進來的嗎?”
皇帝不由得在心底為周繞令掬了一把同情的淚。
“他還在內殿休息,也沒什麼事了,你們一會可以一道出宮去。”
在他看來,紀長澤這小子沒心沒肺的,喜歡和周繞令玩也是因為對方每次都勇於試藥。
換成皇帝,如果有個人每天都各種努力的幫他解決朝廷大事,他肯定也很喜歡對方。
這麼一說,怨不得他十分喜歡紀長衍這個下屬呢。
紀長衍對他來說可不就是周繞令對紀長澤一般的存在嗎?
每次他一有什麼需要解決的事,紀長衍總是能恰到好處的幫他搞定。
而他除了皇帝這一層身份之外,還有個紀長衍不知道的筆友身份。
無論是紀長衍對公事還是對私事,兩者的態度他都清清楚楚,用起對方來也比誰都放心。
這樣一來,皇帝發現自己和紀長澤果然還是有很多共通之處的。
誒,雖然這孩子並不喜歡上進,也沒什麼爭權奪利之心不合適皇家,但是他是真的喜歡對方這個性子。
如果是他的兒子,他一定寵著他長大,讓他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剔透性子才好。
皇帝正胡思亂想,手下意識摩挲了一下宣紙,突然察覺出不對來。
這個紙,怎麼觸感這麼好。
他用的紙一向是全國最好的,可即使如此,摸上去居然也沒有紀長澤用來做小抄本的紙手感好。
再仔細看去,就發現這紙十分細膩,光影下那完全沒有泛黃的白皙清清楚楚。
皇帝越看越驚,他還從未見過這樣好的紙,若是民間有了這種好紙,為何不進到宮中來供他使用?
皇帝倒是沒想到紀長澤身上去,隻心中驚訝,麵上不露分毫,仿佛無意一般的詢問道:“長澤,這紙不錯,哪家買的?”
“這不是買的。”
紀家小少爺果然沒察覺出什麼,隨手拿了皇帝之前賜給自己的水果哢嚓哢嚓吃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