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應紀長澤的要求, 某位正躲在家裡不敢出門的文人被硬生生拖到了自家院子裡。
麵對著一群神情嚴肅滿身都是盔甲的士兵,他僵硬著身子實在是不知道作何反應。
理智告訴他最近他沒犯事。
但是情感上……眼睜睜看著這麼多滿身戾氣,隨便推出來一個都能分分鐘要了他命的金甲兵站在那一言不發, 如何能不怕呢。
水聲響起, 金甲兵們麵上都似有似無的露出了嫌棄神色。
“喲!!怎麼都站著不動,看什麼呢這是?”
紀長澤吊兒郎當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金甲兵們立刻分開一條道。
紀家小少爺滿臉張揚囂張,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一看到這人身上的情況,臉上也露出了嫌惡來。
“我當你多大膽子敢得罪小爺呢, 沒想到也不過如此,他們還沒動手,你這就嚇尿了?”
那文人的確是嚇尿了。
褲子底下全都是水漬, 場麵一時間看上去不大好看。
他正滿臉慘白倉皇,見紀長澤出來說了這麼一番話, 周圍的金甲兵又都是一臉恭敬, 頓時明白這就是主事人了。
“這位、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識,我如何, 如何得罪你了?”
他也知道人家這架勢是專門找上門來算賬來了, 不敢說彆的,隻能小心翼翼的求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誤會, 打的就是你!”
紀長澤也懶得跟他說廢話, 直接往後退了一步,一揮手。
“給我打!!”
“彆打死就成!”
金甲兵們紛紛上前,大家夥倒是都還嫌棄他身上的尿漬, 就算是打也都是避開了□□。
於是這家夥雖然是被打的慘叫連連,好歹也鬆了口氣。
然後不知道是哪個小機靈鬼找了個麻袋扔在了他身上。
金甲兵們沒了顧忌, 不再收著手直接開打。
在一片慘叫聲的背景音中,紀長澤推門出去,靠在門邊打了個哈欠,對門院子裡住著的人可能是聽見動靜了,好奇又膽怯的小心從牆邊露出個頭。
紀長澤瞥了一眼那老大娘,笑笑:“沒事,沒事,我來探望一下認識的人。”
老大娘被嚇到,兔子一樣的竄了回去。
紀長澤也不在意,隻耐心等著。
他這趟探望用的時間不算是很長,等著探望完了走人,被探望的文人已經被打的誒唷誒唷慘叫都沒什麼力氣了。
隔壁的老大娘聽著沒了動靜,才小心翼翼爬上牆,努力伸長脖子去看。
文人見到鄰居,連忙扯著嗓子大喊:“報官!!快報官!!!”
他這人平時尖酸刻薄,對著不識字的鄰居也向來都是一副看不起的態度,與老大娘關係本來就不怎麼樣,再加上外麵此刻亂的很,人家哪裡敢四處走。
於是老大娘隻看了他一眼,確定那幫子兵爺的確是專門來找麻煩的,就又縮了回去,任憑文人如何在外麵氣急敗壞的呼叫都不再露麵。
打了這家夥一頓,紀長澤可算是爽了。
此刻街麵上已經沒了之前的安靜,金甲兵們開始給病人喂藥了。
因為找到都是病人,一路上見到的病人還這麼多,那些還有力氣的病人生怕自己是被推過去火燒,怕的不行。
有的是嚇成了一灘軟泥,有的乾脆破釜沉舟大喊大叫掙紮起來,場麵亂成一片。
金甲兵們麵無表情,隻在有人鬨得過分了的時候直接出手。
一路上那慘叫連連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金甲兵是什麼反派人物。
紀長澤索性直接下馬。
“算了,太折騰了,就直接選個空曠的地方熬藥吧,讓那些病人排隊喝藥,喝了藥就原地休息,退燒了就讓他們自己回家。”
他們之所以怕,就是害怕自己被關到沒人知道的陌生地方去。
還不如直接就地給藥。
金甲兵們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辦法,但問題來了。
“紀少爺,那藥禦醫們隻會熬小鍋的。”
這藥可不是真的什麼東西一股腦的放進去就能成的,火候之類的都要看著,再加上藥材的攪拌之類的。
這種方法和普通的中醫不一樣,紀長澤原創,那些禦醫能學會小鍋熬藥就非常不錯了,哪裡還能自己升級。
“那去跟陛下說一聲,看讓我來熬行不行,反正我也閒的沒事。”
紀長澤主動要打工,皇帝怎麼會不準許。
心底又添了一筆“這孩子一定是想要為朕分憂這才主動做事”的好感條,就下令將太醫院用來供奉的超級大鍋給紀長澤送去。
藥材一麻袋一麻袋的往裡麵倒,水一桶一桶的進去,此刻也顧不得彆的了,紀長澤自己沒動手,踩在那臨時組建的梯上麵,吩咐兩個金甲衛攪拌。
柴火也燒了起來,燒的鍋裡麵的水咕嘟咕嘟冒著泡。
金甲衛們得了吩咐,將這些病人帶著改道,一律送到了大鍋邊上。
“都排隊,誰也不許插隊,站好了。”
大量的布條都被帶了過來,黑色的布被分成一小塊一小塊,係在每個病人胳膊上。
這些病人本來都是神情倉皇的。
他們自然感覺到了身上的不對勁,再加上被金甲兵帶出來後,發覺身旁一起被帶出來的人身上也有同樣的症狀,頓時一個個慌張起來。
疫病,這個詞上位者不願意聽到,底下的平民老百姓更不願意。
他們普遍沒錢買藥看病,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糧食支撐他們臥病在床,而染了疫病的最終結果往往都是封城大家一起等死。
最出名的就是百年前的天元帝。
就連皇帝都拿疫病沒辦法,死在了那場病中。
察覺到是疫病後,他們如何能不慌亂。
但身旁就是滿身武器的金甲兵,就算是這些百姓們急得不行,恨不得跪地求饒,那也沒辦法。
有的還敢反抗一兩下然後被抓回來,有的就隻敢哆哆嗦嗦的走著,可可憐憐的哭。
結果哭著哭著,沒被送到小黑屋裡,反而被帶到了平時用來趕集的地方。
空曠的地方幾乎站滿了人,到處都是金甲兵和與他們一樣滿臉無措的百姓,滿身威風的金甲兵讓他們站好。
空氣中,有藥味傳了過來。
時不時還能聽見前麵的金甲兵在嗬斥:“喝快點,喝這麼慢人家後麵的人不喝了?喝了就去那邊坐著,等到身上那些紅斑退燒,檢查完就自己回家。”
“快點快點,彆耽誤時間,這是藥,你當這是今天午飯呢?!快點!”
胡大一耳朵靈,將前麵那位兵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是前幾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
一開始還隻是身上長了一些紅斑,但是他年紀雖然小,平時也沒少幫著父母兄弟乾體力活,磕磕碰碰實在是正常,於是也沒當回事。
後來,他爹突然病倒了。
病的起不來,隻能躺在床上喊癢癢。
家裡人沒辦法,又沒錢請大夫,隻能用土法子去治,然後把他爹綁好,不讓他抓爛自己的臉。
結果沒兩天,他身上也開始癢癢了。
當時胡大一就覺得不對勁,他趁著給他爹擦身子的時候看了,他爹身上那些痘痘紅斑和自己身上的一樣。
這個病是傳染的。
胡大一心底一下子就一沉。
他立刻把這件事告訴了家裡人。
結果全家都懵了。
全家所有人,包括他剛出世的小侄女,身上都有那些紅斑。
他們想要請大夫,可是家裡的錢一向都是賺一點花一點,剩下的那些積蓄也在他爹病的時候花沒了。
正不知道該怎麼辦,外麵突然就被封起來了。
接著兵爺就把他們帶走了。
胡大一他們嚇得不輕,以為這次是要送去等死,但現在看來……好像又不是那回事……
前麵走來走去的金甲兵正在揚聲說著:“你們也彆總想著跑啊跑的,這個藥可是給你們治病的,陛下用自己的錢買來的藥材,一分錢都不收你們的。”
聽到不收錢,站著的不少百姓就鬆了口氣。
他們也猜得出那些藥是治病的,方才就一直在擔心自己身上沒錢,沒想到陛下居然一分錢都不要他們的。
放鬆和劫後餘生讓不少人都跪在地上朝著皇城的方向感激磕頭,胡大一心裡裝著事慢了一點沒跪下。
他不停地回頭看,依稀看到自己父親靠在大哥身上的身影,急得不行,大著膽子小聲喊:
“大人,這位大人。”
那正四處巡邏的金甲兵聽到聲音走了過來,臉上看不出不耐煩來:“怎麼?”
“大人,我爹他病了好幾天了,今天就有點不好,他排的挺靠後的,能不能讓我和我爹的位置換換,讓他先喝藥,我到後麵去。”
金甲兵臉色好看了一點。
“他病了多少天了?”
“五天,有五天了,好幾天下不來床了,今天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路都走不了,大人您看,我沒騙您,後麵被扶著的那個就是我爹。”
金甲兵看了一眼。
的確是個滿臉慘白的老頭,一副再不吃藥就要去世的慘狀。
他點點頭:“你不用和他換位置,紀少爺吩咐了,病重者可以插隊。”
胡大一喜極而泣,眼淚一下子就落了滿臉,趕忙跪下道謝:“謝謝大人,多謝大人!”
金甲兵果真走到後麵去了他爹跟前,走到跟前,看到胡大一嫂子懷裡抱著的嬰兒,臉色凝重下來。
“這孩子也染病了?”
胡大一他嫂子膽小,磕磕絆絆說不出什麼話來,還是他大哥趕忙大著膽子回:“是,是,小的閨女也病了,昨天身上就有紅疹了。”
金甲兵拉開嬰兒的繈褓看了看她顯現出紅疹的肩膀,皺起眉:“這藥小孩是可以吃,但是嬰兒好像不能吃。”
畢竟是快速藥,圖的就是以最快速度讓身上病情消停下來,藥性凶猛,小孩子還好,嬰兒身子弱,要是一碗藥下去,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先被藥死。
胡大一家裡人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他嫂子也顧不上害怕了,趕忙白著臉緊張問:“這話、這話啥意思,大人,那我閨女她不能治病了嗎?她、她才出生五天啊。”
看著正安穩睡著,瘦不拉幾的嬰兒,金甲兵也有點不忍心。
“我要去前麵問問紀少爺,你們等會。”
他們也算是刀山火海闖出來的,死人見了不少,但嬰兒,畢竟還小。
紀長澤正一邊嗑瓜子一邊指揮呢,聽到過來的金甲兵這麼一說,也想起來了。
“這藥的確是不合適嬰兒喝。”
金甲兵臉色一苦,為那女嬰覺得可惜。
才出生五天呢,可惜了,這麼早就要沒了。
他點點頭,轉身要回去,卻被紀長澤喊住:“你乾什麼去。”
金甲兵滿臉茫然扭身:“大人您不是說她不能喝嗎?”
“這個藥不能喝,彆的藥又不是不能。”
金甲兵更加懵逼了:“彆的藥……有嗎?”
紀長澤衝他伸手:“你去給我找紙筆來。”
很快,紙筆就被送到了紀家小少爺跟前。
他坐在一個金甲兵搬來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紙放在翹起的那條腿上,在上麵寫寫畫畫。
“行了,差不多就是這些藥了,都給我找來,再給我搬個鍋來,這個鍋專門熬給嬰幼兒喝的藥。”
金甲兵看的目瞪口呆。
“紀少爺,您、您這是現成想了個新藥方出來??”
他雖然不是大夫,但是也有常識。
其他大夫肯定是不能這麼分分鐘搞出個既能治療天元病,又不會藥性太凶猛的方子吧。
紀長澤:“難不成我還能現成給你找個舊藥方出來?”
金甲兵神情恍惚,一時間都要以為自己看到了神仙。
“愣著乾什麼,找藥啊,嬰兒抵抗力可比大人差,再不喝藥神仙都難救。”
“是是是,我這就派人去。”
一群人忙裡忙外的找藥,一邊找一邊發現,這藥雖然和之前的單子一樣,但依舊是完美避過了那個得罪了紀少爺文人家的藥鋪。
這何止是天才,簡直就是妖孽了。
胡大一親眼見著金甲兵來回一次,大鍋旁邊就起了一個新的鍋,新的藥材被丟了進去,那位遠遠看去隻能看出年紀不大的小少爺站在新的鍋旁邊,指揮著人熬藥。
也許是藥好了,他父親和侄女都被帶到了前麵。
父親喝的大鍋的,侄女喝的小鍋。
接著開始有金甲兵大著嗓門喊:“十歲以下的都排這邊的隊,這邊是小孩喝的藥。”
人群中帶著小孩的百姓一愣,接著趕忙把自己帶著的孩子往外推。
他們現在也明白了,那就是救命的藥。
自家孩子當然是越快喝到越好。
胡大一也是微微一愣,就想明白了為什麼那個金甲兵看過他侄女後旁邊就多了一個鍋。
他眼眶一熱,又哭了。
與他一樣哭的百姓有很多,大多都是因為發現自己不用死了的欣喜。
他們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的命居然會被當今陛下放在心上,還自掏腰包為他們買藥。
而前麵那位被金甲兵們稱為紀少爺,也都被許多人印刻在了心底。
這一次事,足夠紀少爺一輩子在他們心中擔當恩人這個名號了。
此刻的他們還不知道,這一次的恩情對紀長澤長久的研究藥物事業,也隻是個開端罷了。
紀長澤坐在椅子上,聽著人群中稀稀拉拉的哭聲閉上眼。
這個朝代的人其實真的很好打發,準確的說,古代的百姓們都很好打發。
隻要給他們一口吃的,讓他們能老老實實的勞作也有飯吃,生病了可以看大夫,就是很多人一生中畢生目標了。
隻是這樣好打發的百姓,卻總是容易碰到昏君。
能碰到像是當朝皇帝這樣一個心心念念都是“朕的百姓一個都不能死”的性子,也算是走運。
正勤勞刷刷刷寫聖旨的皇帝打了個噴嚏,也沒在意。
太監們不敢在這個時候打擾他,但紀長衍敢。
他直接拿過一個太監手裡捧著的大氅,沒等太監眼神阻止,就上前慢慢披在了皇帝身上。
身上突然多出來一件衣服,皇帝一皺眉就要發怒,那些知道他脾氣的宮人都準備跪下跟著一起請罪了。
結果他一扭頭看見是紀長衍,臉上的怒意就沒了。
紀長衍還是那麵無表情的工作時間標準臉:“陛下,臣知曉您擔憂天下黎民百姓,但如今百姓們隻有您可以依靠了,越是這個時候,您越是要照顧好身體。”
皇帝眉眼裡露出了滿意神色來。
“行了行了,扯什麼百姓,愛卿擔心朕直說就是。”
他就喜歡紀長衍這樣明明是擔心他卻還要憋著不說的,若不是自己和紀長衍通信過不知道多少回,怕是他也不能從對方的麵癱臉中看出紀長衍的一片忠君之心。
真正關心朕的人,就連關心都是會藏著掖著的。
哪裡像是這些伺候他的人。
他們關心的根本不是他本人,是“皇帝”而已。
旁邊伺候的宮人們要是知道皇帝心裡在想什麼,肯定要偷偷罵上一句麻麻批。
他們關心人,還關心出錯來了。
隻是他們當然不可能知道皇帝心裡在想什麼,隻是一個個都帶著震驚的望向紀長衍。
老天爺啊。
紀大人打斷陛下思考,寫字,陛下居然不生氣?
果然是盛寵在身,看來以後這紀家兄弟他們都要像是對待祖宗一樣小心翼翼捧著了。
皇帝扯了扯身上的大氅,感覺十分暖和,順手將自己手裡正寫著的放到了紀長衍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