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2 / 2)

隻要有柳夢伏的誇讚,柳必成就能消化一切謾罵。很長時間他都是靠著這份對柳夢伏的崇敬撐下來的,不誇張地說,柳夢伏代替了他成長中缺失的父親角色。

然而這樣的美夢卻在後來的某一天被猝不及防打碎了。族中子弟告訴他,《九聖蓮華經》才是柳家的家傳絕學,隻有真正的柳家人才能學習這門絕世武功,恰好當時柳父娶妻,成家立業便該肩負起家族重任,柳夢伏便將《九聖蓮華經》交由他保管。

柳夢伏眼中的欣慰和希冀,全都是衝著柳父一人去的,那一幕被柳必成看在眼裡,他忽然意識到柳父才是柳夢伏真正放在心上的兒子,他確實如那些人所說,隻是個微不足道的賤種,就算再厲害,也不過是當一條柳家的護院犬。

其後柳夢伏因為身體原因退居幕後,甚少參與柳家事務,柳必成也漸漸地越來越難見到他,“兄長”不喜他,隻當他這個人不存在,家主都不管,其他人便越發猖狂,他與柳家的關係越發惡劣。

柳必成此時武功已經修至上乘,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無依無靠的碼頭小子,他本可以找借口離開柳家闖蕩江湖,柳父絕不會攔他,可他心中始終橫著一根刺,這份耿耿於懷驅使他偷得《九聖蓮華經》,並暗中修煉。

《九聖蓮華經》不愧是絕世武學,原本隻算一流的柳必成,隻修習了幾年便成了武林頂尖高手。他猶覺得不夠,柳家自柳玉舟逝世後便逐漸衰敗,勉強維持著江湖名門的體麵,他知道這一直是柳夢伏的心病,隻要他在武林打出名聲,叫武林盟刮目相看,柳夢伏也定會承認他更適合當柳家的掌舵人,是他真正的好兒子。

而武林盟最後給了他什麼呢?行俠仗義反被汙蔑成不義賊子,就為了維護一個名門紈絝的名聲,那些人未必不知道真相,卻為了這背後的共同利益,放任他背上汙名。

更可笑的是,柳家人對他做的“不義”之事堅信不疑,不知是誰揭發了他偷習《九聖蓮華經》的事,柳夢伏對此怒不可歇,甚至動用了家法,那些原本就看不慣柳必成的柳家子弟紛紛叫囂要將他逐出柳家。

柳必成在滿堂的滾出柳家聲中看到了柳夢伏眼中的失望。

失望?那一刻衝天的恨意支配了他。

為什麼,不是你將我帶來這裡?為什麼要給他希望又殘忍地收回?為什麼這世界如此不堪,為什麼即使是這樣的世界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被極端的憤怒和憎恨支配,柳必成當場重傷了幾個叫囂地最厲害的柳家子弟,接著他在滿堂寂靜中,看著柳夢伏一字一句說:“古有哪吒割肉還母剔骨還父,我非你柳家骨肉,唯有這一身武功得你真傳,今日我便將這一身功力還給柳家,就此恩斷義絕。”

柳必成將一身功力強行傳給了當時被柳夢伏抱著的柳隨。

柳隨坐在石床上回憶完這段書中劇情,心想柳必成選他傳功,想來並不是好意,約莫隻是嫉妒幼年柳隨當時最受柳夢伏寵愛罷了。

從原作隻言片語的描述就能看出,柳必成對柳夢伏的感情非常深厚,因為稍微推敲一下便會發現,柳家被滅門恰好發生在柳夢伏逝世後不久。

而從洞外走近的柳必成,同樣結束了回憶,日光透過洞外的竹林,照在他身上明明滅滅,卻融化不了他蒼白麵上的冰霜。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我本想放你一馬,畢竟是柳家僅剩的血脈,可惜,你們柳家人大約天生是來克我的。”

柳隨在洞中隱約察覺到了有人靠近,他在黑暗中直直望著洞口。

燈亮起的時候,兩張同樣白得不像活人的臉同時抬起。

對視的時候,柳必成勾起一抹笑,這笑滿是嘲弄。

柳隨看得出,在他眼裡自己隻是塊砧板上的肉,興許還是塊壞了的肉,畢竟柳必成的眼神看起來嫌惡居多。

柳隨也笑了。

“你笑什麼?”

柳隨笑完,看著他說:“沒什麼,隻是在想,你是不是也曾被這樣俯視過,就用這種眼神。”

柳必成的眼神瞬間就變了,那深埋在漫不經心表麵下的憎惡在這一刻不加掩飾地傾瀉而出:“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和我相提並論?”

磅礴的內力壓製住了柳隨所有動作,他幾乎連開口都做不到,不過憑借著體內同源的功力,他到底是掙脫了些許,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你……知不…知道,爺爺…曾想讓你…回柳家…”

柳隨被放開了,柳必成神情有些不對勁:“你說什麼?”

“咳咳……我說,爺爺曾在你脫離柳家後,試圖找到你,他知道你沒有作惡。”

柳必成神情變幻,說不清是悲還是喜,最後笑了聲:“那又如何?你以為告訴我這個我就會放過你?柳家欠我的,可不是這一點廉價的施舍能抵消的,更何況,遲來的信任賤如狗。”

“所以呢,你當初不殺我,忍到現在才動手?”

柳隨起初回憶時總覺得他們兄妹倆逃得太容易了,以柳必成的武功,想要追上一個帶著廢人的少女輕而易舉,現在想來,恐怕是故意留他們一命,至於緣由,不外乎柳家留下的遺產,又或者是因為柳夢伏……

看柳必成的現在壓製不住的惱火,恐怕是普渡山遇上了什麼困境,多半還和自己有關,柳隨心念急轉。

“殺你?你這樣的廢物,還不值得本座親自動手。”柳必成後退一步,遠離了柳隨,仿佛沾上他會變得不幸。

“你也是這樣從碼頭的地痞流氓手中活下來的,因為他們不屑於對你動手?”

眼見柳必成又要動怒,柳隨立馬接:“啊我知道,你不能和我相提並論。”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你的利用價值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高,甚至死了的你,也不是不能用,不要再試圖激怒本座。”

柳隨被他看穿心中所想,索性閉嘴,不再試探他的底線。

“沈融雪可曾贈予你什麼信物?”

柳隨直接搖頭。凝香丸和金葉子都是沈融雪所贈,但都稱不上是信物。

何況到這會兒柳隨要是還看不出柳必成想乾什麼,那他就是傻子。他低下頭,眼神中的冷意並不比柳必成看他時少。

柳必成看了他一會兒,似乎確信柳隨沒有騙自己。

“既然如此,便隻有你親身引誘了。”

柳隨有了不好的預感。

“沈融雪失蹤約莫是又接了活,像他這樣的孤狼,恐怕也沒什麼信任的人,你是唯一的例外。”

“你說,如果我放出消息,為了報複柳家,我將在普渡山山門手刃你祭奠柳家英魂。”

“你也配說這話?!”柳隨終於動怒了。

“嗬,我既是魔頭,怎麼不配說這話?便是再荒誕的話語,經由我說出來,不也是理所應當?你們名門正派慣會栽贓,不若讓我自己來。”

柳隨從未見過壞得如此坦然的人,這也意味著想從心理上擊潰他很難,隻能嘗試彆的辦法。

“你如今應是舉目皆敵,就不怕武林盟趁機打上普渡山?你這山門再隱蔽,也避不開天下人的耳目。”

“那不是正好?我設陣隻為殺沈融雪,若能再順帶殺一群正道偽君子,豈不一舉兩得。”

語氣如此自信,可見他設的這殺陣成本應當不高,且即使失敗也不會傷及普渡山根本。柳隨有些焦慮。

柳必成可不管他什麼心情:“為了證明你確實在我手上,隻得借你臉一用了,小侄子。”

柳隨猝不及防被一頭摁進事先準備好的麵團盒裡。

這顯然是用來做□□的,柳隨咳嗽著拍去臉上餘粉:“你要做什麼?”

“吊在山門上示眾,用你我自是舍不得的,隻好叫彆人代勞了。”

柳隨皺眉:“你既然這麼恨我,直接把我掛上去便是,何必惺惺作態。”柳隨可不覺得柳必成真的會憐惜自己。

柳必成忽然用一種莫測的眼神看柳隨:“你倒是會舍己為人,先前顛沛流離,被江湖人當成喪家之犬唾棄的感覺如何?該不會這就全忘了吧?”

“是你……”

柳隨一下子明白過來,為何他分明足不出戶,在江湖上卻臭名遠揚,即便柳隨確實說不上有出息,卻也萬不會被如此編排,何況很多事情不是親近的人根本無法知曉,怎麼就能傳得那麼像模像樣。

“不錯,是我。柳莫期不是最愛自詡出身名門,不屑同旁的人計較嗎?本座隻是想看看,他同樣出身高貴不食人間煙火的兒子,落到同樣低賤的境地會如何罷了。”

柳必成歎了口氣:“若不是你父親執意求死,這一切本該由他來承擔,我原也不想對付你。他倒是走得痛快,還能和愛人一同赴死,徒留你一人,也是可憐。”

柳隨不是原本的柳隨,滅門慘案發生時他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也不清楚當時發生的事,隻聽柳曄隱約說過爹和娘不堪受辱拚死抵抗,倒是不知道有這麼一段。

不過:“我勸你省了挑撥離間的心,一個劊子手的憐憫,真是惡心。”

柳必成見他不為所動,麵上的笑容淡去:“柳莫期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可惜你要下去陪他了,時間不早了,好好享受最後的時間,等沈融雪死了,本座就將當初給你的功力收回,再送你去見柳家人。”

柳隨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說:“你不將我掛山門,是因為我爹嗎?”

柳必成腳步一頓。

注意到這點,柳隨心中的猜測逐漸落實。

“你很討厭他,但他是你想要成為的人,是嗎?”

“我和我爹長得有些相似,神態上應該也很像吧?”

柳莫期當年是江湖聞名的美男子,不然也生不出書中的武林第一美人柳曄,他雖不似父輩的柳玉舟名聲遠揚,卻也是備受好評的江湖豪傑,為人清正有原則,常有義舉,頗有大俠風範。

柳夢伏當初將柳必成帶回時,若是柳莫期堅決不同意,柳夢伏必不會強留柳必成,頂多將他安置在府中,不至於收為義子。

到後來兩個孩子被周圍人頻繁比較,柳莫期雖心有芥蒂,依然沒有采取行動,他始終是個克己的人,就算武學天賦不如柳必成,也一直沒有自暴自棄,他像一叢竹,風雨不懼,堅定地長成了挺拔的模樣。

這與柳必成截然相反。

“你不忍心,這麼像他的我,被掛在山門上風吹雨淋,沒有尊嚴地死去,因為他是你最想成為的人。”

洞中的沉默幾乎要將黑暗吞噬,柳必成笑了聲:“我倒是不知道,你還會說書,也好,以後下去了多替你爹娘解解悶。”

見他要走,柳隨大聲喊道:“你既然想成為他那樣的人,就不該濫殺無辜,你覺得我柳家辜負你,武林盟也辜負你,你報複便罷了,沈融雪他從不入世,也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殺他?”

柳必成嗤笑一聲:“難為你說這麼多,原來隻是為了讓我放過沈融雪啊,你說我為什麼要殺他?還不是因為你,說起來你們柳家人,還真是會招狂蜂浪蝶,柳莫期是,你也是。本座倒是很欣賞沈融雪,像他這樣的絕世劍客已經不多見了,可惜沒辦法,為了以防後患,我必須殺了他。”

“你想多了,就算你殺了我,沈融雪也不會替我報仇的,他這人原則極強,說不入世便不入世,叫他殺人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你擔心他受人情所累,還不如擔心我雇凶殺人,而我現在並沒有雇凶殺你的條件。”

柳必成對此不置可否,也不聽柳隨後麵的見解,擺擺手直接走了。

*

當夜,柳隨輾轉難眠,他不知道沈融雪聽到消息會不會來,來的話他能不能活著逃出去。

這兩個問題讓他內心萬分煎熬,不來最好,可是心裡總有些失落,大約是因為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麼重要吧,不過柳隨內心依然更期待這個結果。

實在睡不著,他從石床上坐起,摸黑走到洞口。

今晚守夜的是他認識的教眾,柳隨咳嗽了一聲,等對方看過來,垂眸作憂愁態。

月色下輕蹙眉頭的蒼白美人,幾乎要與清冷月色融為一體,不似人間客,叫人懷疑他是不是要就此乘著月色歸去。

守夜的教眾看愣了,結結巴巴問:“柳…柳公子可是有什麼不適?”

柳隨點頭:“洞內有些悶,我想趁著今夜月色好去外麵走走,可以嗎?”

說這話時柳隨直直看著對方,眼中的哀求幾乎化為實質。

“我保證不會亂跑的,你要是不放心就跟在我後麵,你們有遞信號的方式吧?我若想跑你隨時可以發信號,普渡山這麼大,我這樣的身體……又能跑去哪……”

說到最後他低下頭,脆弱地讓人想好好抱抱他。

守夜人在月色下人都飄飄然,差點真的抱上去了,不過好在他還記得顧亦傾的警告,咳嗽了一聲:“隻是走走自是無妨,這洞中陰暗,待久了不好,公子去吧,我不會告訴彆人的,若是覺得不自在,我遠遠跟著便是。”

柳隨頓時笑了:“多謝,你真是個好人。”

這教眾殺人放火多年,對好人這個詞最是不屑一顧,此刻卻傻乎乎地撓了撓頭。

柳隨轉身往洞外走去,一背過身他便收起了方才的神情,轉而露出心事重重的真實模樣。

他來這裡有幾日了,除了這石洞附近幾乎沒去過彆的地方,也不知道普渡山山門離這有多遠,隻能碰碰運氣了。

月色明亮,草木陰影因此格外清晰,隨著夜間的林風在地上搖曳,柳隨腳步忽然一頓。

他發現一棵樹的陰影有些奇怪,分岔的樹影間有一片大塊的黑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樹上。

夜黑風高氣氛頓時恐怖了起來,柳隨攥緊手悄悄網上瞥了一眼,果然看到有個人影隱在樹乾後,隻露出半個身子,似乎正在看他。

柳隨回身望了眼跟著他的守夜人,見他毫無反應,看來是沒有察覺,樹上人的功夫應當在守夜人之上。

他正琢磨該怎麼辦,就見那守夜人忽然像是睡著了一樣軟綿綿倒地。

緊接著黑影一閃,柳隨睜大眼睛,意識到剛才那人竟是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將人放倒並回到原處。

若是這樣的身手……原本很害怕的柳隨忽然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主動開口:

“敢問前輩可是與普渡山有過節?”

樹上的人遲滯了一下,從樹影中落下。

柳隨借著月色看清了他的臉,頓時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這人竟是那日月臨江遇到的白衣人,柳隨一直覺得他與沈融雪很像,甚至懷疑是沈融雪偽裝,隻是對方完全不搭理他,才讓他打消了懷疑。

“原來是你啊前輩,那日多虧前輩維護,還沒來得及道謝。”若不是白衣人沒有要取他們性命的意思,柳隨他們很難平安無事地走出來。

白衣人今日穿了身黑衣,他沒有對柳隨的話作出反應,隻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雖有月色,光線依然不夠明亮,柳隨隻隱約覺得對方在看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對方不會傷害自己,於是他又大著膽子說:“前輩是來探查普渡山的吧?”

不是光明正大,而是夜探普渡山,更讓柳隨確信他和普渡山應該是對立關係。

“若是不嫌棄,前輩可以帶上我,我雖沒什麼能力,但這裡的人一時半會兒不想傷害我,若是不慎被發現了,您就以我為挾,方便脫逃。”

“為什麼?”

柳隨察覺到他語氣中微妙的不悅,一時有些躊躇,到底哪裡惹到他了。

這人分明看起來和沈融雪一樣冰冷克製,如此情緒外露,實在是很奇怪,

“為什麼要幫我?”因為沒有得到答案,他竟又問了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這波啊,這波是我醋我自己

上微博發現有人喊我老婆,是我不夠油嗎?怎麼喊得出的啊

然後應該離完結不遠了,讓他們好好談個戀愛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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