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那陳麗娜就要來了, 解放你說咋整?”黃花菜盤腿坐在炕上, 因為焦濾,抽起了煙鍋子。
劉解放擅使陰招,最慣常的一點就是欺上瞞下, 粉飾太平, 巴結領導, 撒潑的事情當然隻讓婦女們出馬。
孫想男是倉庫保管, 說白了, 就隻會往自己家摟錢,當然, 凡事也隻聽老太太的。倒是孫多餘說了句:“扔釘子, 紮爆她的輪胎。”
她和孫大寶是一胎,有了孫大寶,黃花菜就知足了, 等這孫多餘生下來,呱呱一哭,黃花菜就罵了句:你是個多餘的。
孫多餘的名號,就是這麼來的。
“對對, 我看見她那輛紅旗小轎車我就生氣, 那可是領導的車, 要你們大姐活著, 那車就該你大姐開, 紮釘子, 紮爆她的胎。”黃花菜立刻就下了死命令:“多餘給咱們扔釘子去。”
孫多餘跟隻矮冬瓜似的, 從倉庫拿了一把大鐵釘,就準備明天一早,紮爆陳麗娜的小汽車輪胎了。
“要我說,我明天還得準備一筐子大糞,等她陳麗娜來了,就從農場門前潑出去,臊她個沒臉。”
“煤灰就行了,扔大糞,會給治安隊當不文明抓起來的。”孫想男說著,瞪了老太太一眼。
但是,她們全家,可全指望著老太太撒潑呢。
就算趕不走陳麗娜,畢竟她新官上任頭一日,搞個灰頭土臉大家心裡還是爽的嘛。
“小聶同誌,我從八點開始上班,12點就會回來作飯,你能搞定這倆小的嗎?”陳麗娜再三問聶衛民。
聶衛民慫兮兮的:“要說多少遍我有搞定你才信?”
“你如果不想我上班,我會呆在家裡,專門照顧你們仨。”
“那你還是基地第一家屬嗎?”
“不是。”
“這不就結了?放心去吧,我能照顧好他們的。”頹兮兮的小家夥,一會兒像個娘娘腔,一會兒又滿身的男子氣概,一幅看穿了陳麗娜所有虛榮心的樣子。
陳麗娜揉了把他的腦袋,他沒反對,於是她又拍了把他的小屁股,小家夥頓時紅了臉,轉身就跑了。
要出基地大門時,居然迎上了高區長的上海牌小汽車。
他帶著秘書,也才從礦區趕來。
“小陳啊,你也是咱們共和國的大學生,有理想,想乾事業,這個我明白。為了能替你掃平道路,這個春節,我專門了解了一下農場的情況,我得提前給你打個預防針,隻怕很不好管理。”
也正是因為怕不好管理,高區長才會特地趕來,陪她一起走馬上任,想給她保駕護航。
“你要乾不下來,還有賀敏呢,為人可靠,踏實能乾,我會從大慶想辦法把他調過來,所以,要不你就先試試?”
嗯,這要拿不下來,替補馬上接任地,她立馬就得回來吃粉筆灰。
“知青好管理,難的是那些搬遷戶們,沒文化,又野蠻,隻注重眼前利益,看你文縐縐的還小,又是個大學生,估計要給你難堪,現在的形勢不好,工農兵最大,你凡事要忍,要讓,要跟他們好好談,知道嗎?”
眼看到農場大門了,陳麗娜放向盤一打,卻是直奔白楊河畔。
“小陳,咱們不是該去農場,那邊劉解放還得跟你辦交接呢。”
“區長,我想帶您去看看白楊河,然後計劃一下,怎麼開渠引流,用白楊河的水,澆灌農場的土地。”
“白楊河低而農場高,沿途又全是沙漠,辟渠,那是很難完成的任務。咱們可沒那麼多經費來引渠啊。”
“咱們可以開挖坎兒井,高區長來自東北,怕沒去過吐魯番吧,您該去看看吐魯番的坎兒井,那是全世界唯一的暗渠引水工程,吐魯番炎熱,地麵上乾燥無水,但葡萄產量卻是整個邊疆第一,並不是因為葡萄種植不需要水份,而是因為,早在漢朝時期,那裡的人就發明了坎兒進,用暗渠灌溉土地。”陳麗娜說。
高區長咦的一聲,側首看著她,仿佛頭一天認識她一樣。
結果,她說著又從引擎蓋上抽了一遝信紙下來:“這是我寫的農場五年發展規劃書,請領導查閱。”
貨真假實的大學生,跟那些工農兵,紅專生就是不一樣啊,高區長歎氣折服。
到了白楊河畔,高區長就見一群破破爛爛,但是解放裝的上衣口袋裡全都佩著鋼筆的,文質彬彬的中年人,不用說,全是下放來改造的教授,專家門嘛。
聽陳麗娜一個個的介紹,頓時腰彎了不少,雙手伸過去,就去握這些老知識分子的手。
從分析土壤的專家,到搞嫁接的教授,再到改良種子的工程師,一群黑五類背靠雪山,腳踩戈壁,陳麗娜要替礦區解決溫飽的團隊,已經初見雛形了。
而農場裡,黃花菜頭頂灰筐子,孫多餘躲在大門口,身後還有一群圍觀的,看熱鬨的村民們,正等著要給陳麗娜個好看呢。
結果,不一會兒,高區長的秘書小張小跑著就進農場了。
“劉場長,區長命令你,即刻趕往白楊河畔,他和新任廠長陳麗娜同誌都在那兒等著你了。”
“白楊河畔,他們不來農場?”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行了,你趕緊去吧,開上拖拉機,跑的快一點,都要卸任了,你可得巴結好了高區長,說不定他會再派你個彆的農場的場長了,快去。”孫想男推了劉解放一把。
劉解放小跑著開上了自己的拖拉機,突突突出了木蘭農場的大門,等黃花菜和孫多餘回過神來,準備喊他躲釘子的時候,他已經碾過釘子跑遠了。
孫多餘望著突突突的拖拉機下了公路,拐到了才露出植被的戈壁灘上,嗨的一聲:“媽,我二姐夫運氣好,沒紮著。”
結果,她話音才落,就見那戈壁灘上的拖拉機噗呲一聲,再接著轟的一聲,整個前臉全部爆起,一條破輪胎飛到了半空。
要孫多餘也讀幾天書,大概就知道了,這個叫自食其果。
新場長帶著一群牛棚專家和高區長從白楊河畔回來,壓根兒就沒走正門,而是從後門進的農場。
劉解放一臉慫態,走路還有點兒瘸,沒辦法,拖拉機爆胎,他能活著就已經是個幸運事了。
當然了麼,孫家的女婿裡麵,他是最廢的一個,不裝慫,還拿不到這個場長的位置了。
新場長上任第一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接管倉庫和賬本了,畢竟一座農場,最主要的就是倉庫和賬本。
孫想男是庫管,也管著農場的賬務,一年農場買種子,買化肥,買勞保用品的帳務,少說也得幾萬塊,這帳,必須得會加減法才能算吧。
為此,孫想男還在姐姐孫轉男的支持下,專門跑到烏瑪依小學裡學了幾個月的算術。
但是,她的賬壓根就是一筆糊塗賬,全由自己說了算。
而且,要交賬了,她還忙著在賬本子上塗塗改改呢。一把算盤撥的辟哩啪啦響,賬越算越糊塗。
直到新場長進了倉庫,她才從自己那老櫃台邊站了起來。
劉解放不住給她使著眼色,讓她把賬本子交給陳麗娜,她這才連鑰匙帶賬本的,一塊兒抱了起來。
可以說,往昔永遠站在高高的頂櫃後麵,跟那舊社會的當鋪東家一樣隻能看見個下巴的倉庫保管孫想男,今天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真容。
隻能說,孫家的姑娘們,長的可真的都很磕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