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玉, 女,一九五九年生, 江蘇人,是前年到的咱們礦區,一直在咱們供銷社工作。王繁一直沒讀書, 在咱們農場工作, 跑供銷社買磁帶, 這不一來二去倆人就搭上了嘛。”
王總工捏著隻杯子,手都在顫, 他不是愛抽煙嘛, 屋子裡一股嗆人的煙味兒。
宋大嫂自打下午跟著治安隊跑到礦區, 就還沒回來呢。
“出了這種事兒, 不說礦區,咱們基地的人看我眼神都變了,沒辦法, 是我沒教育好兒子啊, 小小年級竟然乾那種流氓事, 算了,麗娜,這事兒你也甭管了,你要再管,估計大家都得把你也當流氓, 快回去吧。”王總工說。
當初那麼多人想拿成份搞陳麗娜, 王總共把她的檔案鎖在保險箱裡, 任是誰來都沒給看過。
頭一回陳麗娜要進木蘭農場,他還曾說,任誰也拿不到她的檔案,叫她放手去乾。
說實話,王總工可是從第一鏟土開始,鐵骨錚錚在石油基地苦乾了十幾年的鐵漢子,給兒子這麼一鬨,真個人都垮了。
“我得說,要真是王繁強/奸了,或者是猥/褻了人姑娘,那確實是重罪,但是既然倆人連對象都沒處,就告了個彆,就沒什麼錯,王總工您也甭急,這事兒還沒定論呢,你就算想乾啥,至少等我的消息,成嗎?”
“那什麼,蛋蛋,你和二蛋兩個呀,在這兒等著媽媽,媽媽晚上就會回來,好嗎?”
“王伯伯的屋子太臭了,我不要。”三蛋悄悄說。
二蛋才無所謂味道呢,他說:“好啦媽媽,你去吧,但是,為啥我們要呆在這兒啊,我們也想跟你去礦區。”
“你沒看你王伯伯連中午飯都沒吃?你到咱家,給他撥兩根咱們家的水蘿卜,再取兩個媽蒸的饅頭,就一直在這兒坐著,不許跑了,明白嗎?”
“好呐媽媽。”二蛋說著,就跑了。
“蛋蛋,你為啥不進去陪你王伯伯坐著去呀?”見三蛋也不肯進屋,陳麗娜就問。
三蛋抿了抿唇,說自己覺得有點兒怕。
“是不是因為基地的人都不從他家門前過,還指指點點的,所以你也不想在這兒呆?”陳麗娜就問。
三蛋點頭,又搖頭。他其實是給王總工臉上那種如灰色的臉色給嚇怕的。
“蛋蛋,現在礦區裡人多車又多,媽帶著好幾個孩子真是沒法出門,你要不想進去,就在這兒安安靜靜坐著,等我回來,好不好?”
“好呐媽媽。”三蛋兒搬了把小凳子,坐到王總工家的院子裡,還真的就那麼定定坐著,曬太陽去了。
“小姨,王總工是不是想自殺啊?”從王總工家出來,劉小紅特擔憂的就問。
“他那把獵/槍是上了膛的。你不懂他們這代人的情懷,兒子耍了流氓,他這輩子升職無望不說,礦區大家都是一個係統的人,他往後出門連頭都抬不起來了,如果王繁給定論成流氓罪,他們這家人,在這個係統就算是完蛋了。”
“那你把蛋蛋放那兒,成嗎,萬一他要真自殺呢,會不會嚇壞了蛋蛋?”
“自殺這事兒我經曆過,真要有人自殺,你這會兒勸住了,過會兒他找個地方,還會悄悄尋死,但是吧,人貴在自悟對吧,我相信他一會兒就會省悟過來的。而且,我還得去公安局給你改名兒了,咱們快走吧,趕緊往礦區去。”
打開吉普車的車門,聶衛民就坐車上看書呢。
“不是讓你看家嗎,為啥跟著我們,聶衛民,你們仨的襪子可還沒洗呢,甭想我給你洗襪子啊。”陳麗娜說。
聶衛民看了眼劉小紅,笑的很是胸有成竹:“那個不用你管,自然有人幫我們洗的,既然要出去,就帶著我唄,為啥不帶我啊。劉小紅是你親生的,我們是後媽生的唄。”
“你知道就好,要坐也行,把書放下,在車上看書很傷眼睛的。”
聶衛民趕緊的,就把書放下了。等劉小紅一上車,立刻湊過來就把安全帶給她係好了:“思甜,你以後也是個甜甜了。”
劉小紅給氣的呀,瞪了他一眼說:“以後甭想我再給你們洗襪子。”
蹬一眼,再搡一把,反正媽媽在前麵開車嘛,聶衛民就跟那賴皮糖似的:“怎麼了嘛,為啥嫌我給你起的名字不好?”
“不是不好,我就是討厭你。”
“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媽說甜甜就是因為叫甜甜,所以命才好,一輩子都不吃苦。她還說,小紅就是名字不好聽,才格外的命苦,你名字裡也得有個甜字,才能像甜甜一樣,有爸爸疼媽媽愛,你懂不懂?”這是聶衛民原來的那個媽媽說的。
劉小紅搡了他一把:“熱,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兒?”
“你要現在把我推開,我可永遠都不靠你了啊!”聶衛民簡直死皮賴臉,臭不要臉。
三蛋兒坐在王伯伯家的院子裡,太陽曬著,風呼啦啦的刮著沙棗樹,大多數的石油工人們在家,聽到小汽車離開的聲音,他攥著小拳頭坐的端端正正的,就嗚嗚嗚的哭起來了。
王總工確實想自殺。
說實話,兒子給人公開打成流氓,除了死,他想不到自己還能有更好的去處。
結果外麵坐了個孩子哭著,不一會兒,又一個孩子提著兩根洗乾淨了泥巴的水蘿卜,並兩個饅頭就進來了:“王伯伯,你吃。”
就算死,當然也不能嚇著彆人家的孩子嘛。
於是王總工就說:“衛國,我看你弟好像一直在哭,去,把他給哄到外麵去。”
回到院子裡,二蛋也哄不乖不肯起來,一直在哭的三蛋兒,就說:“哎呀彆哭了蛋蛋,媽媽不帶你肯定是有她的原因嘛,好不好?”
三蛋兒攥著兩隻小拳頭,索性咧開嘴就大哭開了。
王總工在客廳裡坐了很久,看著外麵急的直撓頭的二蛋,再看看哇哇大哭的三蛋,一把獵/槍放在邊上,拉栓上膛又鬆開,一遍又一遍。
突然他就想起來孫轉男死的時候。
從沙窩子裡救出來的孫轉男隻有一口氣,要逼著聶工發誓此生不娶。
黃花菜大吵大鬨,帶著幾個閨女幾乎要爬到聶工的頭上,仨孩子,最小的一個才學會走路,沒奶吃餓的哇哇大哭。
那麼艱難的歲月,人聶工沒扔下科研,沒扔下油田,都熬過來了,他這點小困難,有啥熬不過去的。
砰的一聲,空槍往天空一放,王總工說:“行了,三蛋你也彆哭了,伯伯今天呀,提著槍,帶你倆戈壁灘上,咱們打兔子走。”
三蛋吸乾淨了鼻涕,二蛋提著裝火/藥和砂彈的小匣子,仨人就出發啦。
到了治安隊,都下午三點了還沒上班兒,於是就先去公安局,要給劉小紅改名兒。
她的領養證明,王紅兵夫妻的結婚證,以及王紅兵本人的檔案,那一套都是齊帶著的。
“你好,同誌,我給我姐家的閨女辦個改名手續,以及呀,您得把她上到這個戶口本兒上。”到了公安局,陳麗娜就說。
原本,普通的戶口管理是在治安隊的。但是呢,劉小紅這個牽涉到錄入戶口,就得來趟公安局了。
“陳場長,你不是親屬本人啊,這事兒該親屬本人來辦理,你不知道嗎?”
公安局的小警察看起來好年青呀,皮膚白淨,大簷帽下一張臉笑的很是爽朗,轉身翻查著戶籍記錄,就說。
“這位民警貴姓,看起來好麵熟啊。”陳麗娜似乎認識他,但總有那麼點兒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