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區政府的工作人員就在外麵等著,他們給愛德華安排了彆的采訪路線,準備要帶他去看礦區的工人文化館,以及礦區正在開拓的6號基地,6號基地算得上超級工程了,也算是給外國人展示一下自治區的實力嘛。
誰知道看著一群孩子歡天喜地的跳上拖拉機,要往農場去,愛德華想了想,就跟自治區的工作人員說:“走吧,我們也去農場。”
“農場,那地方沒什麼看頭,愛德華先生,礦區文工團的同誌們還給您安排了盛大的《紅色娘子軍》演出,等您去完6號基地,就去看呢。”
愛德華皺眉,又搖頭:“不不,還是去農場吧,比起來,我更想知道你們農場裡的農民們,是怎麼工作的。”
“嚴格來說,他們不算農民,他們屬於農業工人,和真正的農民是不一樣的。”
“那我就去參觀一下農業工人們的工作,可以嗎?”愛德華語氣比較強硬。
怎麼說了,他今年五十歲了,當時上海還是租界的時候,曾跟著做神父的父親就住在上海,對於童工,真的是印象深刻。
共和國,從解放前到解放後,他已經來了不知多少回了,當然,從‘黃禍’到‘紅潮’,他寫了大批量介紹共和國的文章,在美國可以說是權威的中國通,但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使喚童工能像陳麗娜那麼理直氣壯的。
這一回,他給自己定了一個主題,那就是,一個看起來狂熱於權力的,慈禧式的女農場主,在教育孩子上的失敗。
母親的教育,決定著孩子的出路。而孩子的出路,決定著共和國未來的方向,所以,這個農場主的母親,看似隻是一個很簡單的個體。
但是,像她一樣的共和國的女性,才是真正掌握著共和國明天的人。
《論童工和她的中國母親》——記錄一個國家從母親的手裡走向無儘的黃昏和衰落。
這,就是愛德華此趟邊疆之行的報道題目了。
農場裡,現在正是忙碌的時候。
雖然說一大批的知青全部反回城市了,但留下來的也很多。
尤其是女知青們,年齡大了,在農場裡組成家庭一起安了家的,就有近十戶了,還有因為看過報紙,舉家搬遷到邊疆來的搬遷戶們,填滿了知青們的地窩子還不夠,現在還得不停挖新的。
雖然說現在不鬨革命了,但是又鬨起了路線方針。
今天這樣的方針,明天那樣的方針,今天說社員致富有理,明天又說,養頭豬也是資本主義的尾巴,非得上門來割。
總之,生產要搞,方針也不得不尊循。
比如說,孫多餘最近養了一隻豬,按照人民公社的看法,豬可以產生經濟價值,那就是資本主義的尾巴了。
於是最近從礦區來很多人,專門找著割資本主義的尾巴。
沒辦法,孫多餘給豬起了個名字,叫大花,然後,認它做了妹妹。
這不,有人上門,要牽走她的豬,她就急了:“這明明是我妹妹,咋個能是豬,你們看走眼了,這是我妹妹,不賣。”
“孫多餘,你啥眼神兒啊,這分明就是頭豬,什麼妹妹,你是說你生的就跟這頭豬一樣醜吧?”來人是礦區國營飯店退休下來的老廚子鄧大慶,現在不做菜了,專門瞅著割尾巴的。
“你就說我是頭豬我也認,要不你連我一起抓走,要不就留下我妹妹。”孫大餘抱著隻小黑豬,分毫不讓。
“小姨,你咋啦?”就在這時,聶衛民從拖拉機上跳下來了,上前就問。
“喲,場長家的少爺,你好你好,我是鄧大慶,少爺你好。”
“這農場裡現在真是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連少爺這種資本主義的名字都叫上了,我就問你,你是來農場勞動的嗎?”聶衛民反問。
鄧大慶左右看了看,笑著揮了揮手就說:“不是不是,我大概說錯話了,行行,我在去彆處轉轉,你們慢慢忙啊。”
孫多餘有仨大外甥,現在跟她關係都還挺好的。
拍了拍肥豬的屁股,她說:“你們不是都愛吃豬肉嘛,姨把它養大了過年宰,今年過年你們來我家吃肉,成不?”
孫多餘原本很邋遢的,直到陳麗娜來了,才每天教著她洗澡洗屁股,送她內褲貼身內衣什麼的,讓這老閨女慢慢兒的變乾淨了。
出於對母親的愛,聶衛民兄弟隻要來農場,也很願意跟她一起勞動,掙了工分也全算在她的名下,這樣,能幫她多換點勞保和白麵嘛。
“姨你今天去乾啥,我們幫你。”聶衛民說著,就扛起了鋤頭。
孫多餘說:“陳場長把西山向陽那塊地全包給我了呢,說不論時間,隻要能把那片地裡的棉花全補齊了,就算我三十個工分。”
“哇,三十個,小姨,我們一起幫你吧,咱們掙取一天乾完,咋樣?”
“二蛋,將來兩條豬大腿姨都給你。”
“好呐,姨,咱們走吧。”
這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鼓勵勞動製。
農戶可沒有知青那麼熱血,鼓動一下就願意死了命的乾活兒。尤其是從內地新來的這些農戶們,可會靡洋工了,一天天進了地裡,你看他在那地裡一天,出人不出活兒,再甭提搞生產了。
反正隻要混足十個工分,一樣有飯吃,誰出力氣,那不是傻嗎?
針對這種情況,陳麗娜就實行了承包到戶製。
一戶人家一片地,給你定了工分,隨你幾天乾完,總之,早乾完早回家,懶漢你就磨洋工,再也掙不到多餘的工分啦。
另一邊兒,劉小紅召集了一群小丫頭,跟著陳場長,也要出門乾活兒呢。
今天,她是跟著陳場長一起出工,和田伯伯一起去農業大棚裡。
田晉教授,是在平反之後也留在農場裡的專家之一。
“田教授,郭記者一再拍電報來,讓我把您勸回去,可您就是不肯回北京,要知道,您還不到五十,在我看來,真心不老,農大已經複課,回去繼續教書吧。”
“小陳啊,經過這長達十八年的改造,我的知識水平已經嚴重倒退,再到教授的崗位上去,有資格,但沒能力,那就等於是屍位素餐了。反而這大漠戈壁,育種育苗,於我來說更有意義,你就甭勸我了,我是不會走的。”
“您首都的房子郭大記者說已經給您還回去了,也空著?”
“隻有俗人,才會為了一套房子而搬家,相比之下,我更喜歡冬暖夏涼的地窩子。”
田老轉而笑問:“那小陳你呢,還真要紮根邊疆?好多人應該問過你這個問題吧,我覺得你如果能有更廣闊的天地,事業會做的比現在更突出。”
“老聶的實驗室是搬不了的,前幾天聽阿書記他們商量,現在不要資金充裕嘛,馬上就要選址,建造新的辦公大樓。現在的辦公大樓,可能整個兒做為老聶的實驗室來用,你知道的,很多大型的儀器設備,價值連城的,搬一次就廢了,他隻能在這兒用,我們又怎麼可能搬家?”
“但在這戈壁沙漠上消磨青春,於你來說,未免太遺憾了點。”田老更可惜陳麗娜。
“田老您看,就交通來說,咱們跟烏魯離的並不遠,現在國道也是修通暢的,將來還會有高速公路,鐵路很快也將直達烏瑪依。而我們有棉花,有羊毛,我們現在差的,隻是深加工,並把它變成整個共和國布批製料大廠,以及大棚蔬菜的主供應區,烏瑪依將來會比烏魯更加繁華發達,您就放心吧,我陳麗娜在哪兒,哪兒就是大都會。”
田晉當然無法想象,這片戈壁綠洲會成一個大都會,笑著搖頭,卻也說:“隻要我活著,我會全力以赴的。”
“田老您,就沒有想過個人問題嗎,既然您不走了,我可以想辦法給您在基地申請一套房子,要咱們農場有年齡相當的人,你真不算老,就跟我談一下,我想辦法替您解決,怎麼樣?”陳麗娜很認真的,就問了這麼個問題。
田老直接笑著擺起手來:“算了算了,我眼看五十的人了,半截入了土,不提這個。”
“小姨,這些是咱們新培育出來的甜辣椒,田爺爺說,是和西紅柿雜交的,種出來估計味道會是甜的。”劉小紅的手可真快,一鏟子下去一個窩兒,苗子就種下去了。
四月末的大棚裡,真是能熱的人汗流頰背,當然了,對於蔬菜來說,有地下水,有充足的光照和熱量,這樣的種植真的能叫產量以翻倍的速度增長。
“甜椒,這東西我很久以前吃過,抓緊栽下去,等它長出來了,跟著咖喱一起燒牛肉,甭提多好吃了。”陳小姐說。
“都小心點兒,千萬可彆踩壞了秧子啊。”劉小紅端著盆兒,在菜地間踮腳走著,突然聽見一個人嗨的一聲,於是回頭,就見有個黃頭發的洋人,對著她照了一張相。
她連忙側首,笑著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小鏟鏟,當然,她覺得自己很漂亮嘛。
豈不知,要是這個洋鬼子的照片被送到另一個國家。
那個國家的,穿著漂亮的花裙子,懷裡抱著洋娃娃吃著巧克力的小女孩們看了,會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貧窮,最可憐,也最無助的小童工呢。出錯了,請刷新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