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1 / 2)

修長有力的手指伸到麵前,拿起了那個小冊子,紀姑姑低垂著眼簾,看著那隻手脫離自己的視線之外,她盯著那落在牆上的影子,歲月似乎格外寬待著男人,讓她愈發不理解他。

柳仲鈞簡單翻閱了一遍,看了個大概,發現竟是論述人祭不如羊肉祭的文章,並一些實驗數據之類的,通篇都沒什麼深奧話語,像是麵對麵說話一樣,淺白易懂。

“墨兒寬仁。”柳仲鈞早就知道紀墨在做什麼,這個園子之中還沒什麼能夠瞞過他的,何況紀墨從未遮掩過,又是起爐子,又是分組實驗什麼的,倒是讓人看了個新鮮。

沒想過他真的能做出什麼,眼皮子底下長大的,真的就是個孩子,但真的看到了這樣具體的被論證過的東西,他信,卻不會用,因為人比羊便宜。

“他希望完成這件事,希望人人都過得好,奴隸也不例外,他待人……”紀姑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骨子裡的平等感覺是很難說明白的,唯有相處過才知道。

那不是嘴上說著和奴隸做兄弟,卻轉頭差遣理所當然的說行兩樣,而是從來不說,卻在做法之中感受不到一點兒身為主人該有的頤指氣使,便是如此,卻又不讓人輕視。

不是那種懦弱到聽憑奴隸話語的,卻又……“我不想讓他失望,你能幫就幫一把吧,若能多幾個奴隸當兵,難道不比投入火中更好嗎?”

最後一句,不自覺又帶上了嘲諷。

說完懊悔地抿了抿嘴,唇線筆直,嘴角的皺紋不自覺凸顯,她老了。

“……”柳仲鈞沉默了。

紀姑姑和紀墨都不太清楚外麵的事情,但事實上偌大疆域地廣人稀,許多地方是缺人的,缺種田的人缺勞作的人,一年到頭連糠都吃不起隻能淪為奴隸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便宜,看似好像哪裡都有人,可其實某些人是少了的。

當世界上隻剩下兩種人,世家和奴隸的時候,天子該向誰征稅,又該從哪裡征兵?

有些問題,柳仲鈞都能想得到,隻不過,如果真的這麼做,會觸動太多人的利益了,他不想冒那樣的風險,一個皇室貴胄的身份,足夠他死之前都舒舒服服的了,其他的,何必去管,又不是他坐在天子的位置上。

當年的事,紀沉意有怨有恨,柳仲鈞何嘗沒有?家族之中很多事並不會跟他一一說個分明,結果出來之後才恍然,早在多久之前就埋下伏筆,不自覺成為了家族的棋子。

他是喜歡紀沉意的,若非如此,不必去低頭求娶,不必這些年一直為她留著妻子的名分,而正因如此,紀沉意所受的那些苦,他看在眼中,未嘗不是恨在心頭。

大事成功之後,他沒有丁點兒歡喜,因為知道那個恨著自己的妻子會更恨自己了。

這許多年,於風月之中沉醉,看似風流瀟灑,何嘗不是有苦難言。

“你一定要我做?”

柳仲鈞輕聲問,聲音隨著風,送入紀姑姑的耳中,隨著年歲的增長,曾經清亮的少年音也成了如今的成熟穩重,似乎還帶著酒氣的醇厚味道,讓人聽得就醉了。

“……是。”

垂在袖中的手捏緊了念珠,這是你欠我的,這是你欠紀家的,你該還。

紀姑姑的精神恍惚,覺得那被風搖動的燭火太討厭了,看啊,那牆上的影子都如此飄忽不定,一時像是分成了數個,一時又似遠去……啊,真的遠去了啊!

那股子香氣,不屬於檀香的香氣離開了,她沒有聽到他的回應,是他沒說,還是她漏聽了?

又僵坐了一會兒,紀姑姑起身,來到佛前上了一炷香,深深叩拜,這輩子求佛,不為旁的,隻希望來生,再不要如此兩難。

她不知道在柳仲鈞離開前,那雙眼在許多年後——第一次見到她被火燒毀的容貌之後心痛淚流的眼,在第二次直視她的麵容,不錯漏分毫地,仔仔細細地直視她臉上那層疊的傷疤,深淺的膚色,努力回想曾經她年輕漂亮的模樣——一切,真的變了。

鑄劍世家的鑄劍師鑄造長劍跟軍中的鑄劍師不同,軍中那些被捧起來的鑄劍師都沒什麼根基,多是從鐵匠起家的,如此一來,上頭說怎樣做就怎樣做,說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們沒有鑄劍世家那許多講究,若不是人祭也是鑄劍術的一部分,是許多鑄劍世家不約而同遵守的一部分規矩,他們也不會如此做。

一爐子熔煉出來的金屬液體,鑄劍世家的鑄劍師隻能夠鑄造一把名劍,而他們這些被鄙視的不配稱師的鑄劍師卻能引入好多個泥範之中,批量製造出好多劍胚。大量高產,顯然對質量的要求就沒那麼精細了,這也是可以讓人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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