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濟講述這些的時候,過路的一些人,有的不太著急趕時間的,也會停下來聽一聽,這並不奇怪。
知識從來都是昂貴的,古代人未必人人都有學問,能夠看得懂長篇大論的優美詞句,可當有人於街旁講話,無論他是說書,還是在演講,總能夠吸引一些人的駐足傾聽。
可能這就是為何街頭音樂家長盛不衰的緣故,總是能夠讓自己的聲音傳播出去的,還幾乎沒有成本。
當然,廣濟所想並不是這些,他為紀墨一人講經,便隻為他講,旁人是不是在聽,都跟他沒有關係,那種淡然的氣質,好像是身處鬨市之中也如孤身在荒原一樣,並不會在意周圍的外物動了還是沒動。
這些旁聽的人之中,若有那麼一兩個感興趣的,好奇的,在廣濟講課的間隙,叫一聲“大師”,詢問他某件事的,哪怕對方拉拉雜雜說了一個漫長的故事來詢問故事中某人該如何做,廣濟也會調轉視線,看著對方,認真聽完,為此耽誤自己趕路的時間都無所謂。
在那種時候,紀墨也會在一旁傾聽,這些平常人的普通故事聽起來都有一種親切感,好像自己也會遇到一樣。
鄰居借了醬油,還回來竟是少了半瓶,下次再借,還給不給借?
家中總是丟東西,不是什麼值錢的,但零零碎碎,也讓人心疼,懷疑是鄰居的小孩兒偷的,該怎麼說?該跟他家的大人說嗎?還是逮著孩子教訓一頓?
熊孩子壞事兒,拔了自家菜地裡的菜,好好的菜都給霍霍了,心疼得不行,真計較又壞了親戚情分,怎麼辦?
兩個女子都很好,一個寡婦帶孩子,一個未嫁卻有個潑皮弟弟,該娶哪個才好?
眼看著又到收獲的時候了,去年官府的稅就高,今年要是還這麼高該怎麼辦?
婆婆總是說媳婦不好,媳婦總是嫌婆婆惡毒,夾在他們中間的兒子/丈夫該如何是好?
媳婦娘家有了難事兒,要把他家的孩子過繼給自家,完全不想要,該怎麼拒絕?
好容易談了門親事,之前都好好的,臨到成親,加價了,該怎麼辦?
零零碎碎的問題就好像是在找一個標準答案,可現實是沒有標準答案的,所有的答案都是把天平兩頭反複稱量,覺得哪頭更重,就更偏著哪頭。
廣濟對此給出的答案大多很含糊,起碼在紀墨看來很含糊,主要的意思就是放寬對彆人的要求,很多事情不要太計較,人生百年,何其匆忙,若把時間都用在計較上,損失的是自己。
道理聽起來是有道理,可,真的所有都忍了,難免憋屈。
另一部分需要處理辦法的問題,廣濟就讓他們問問自己的心,比如說親戚家的熊孩子,是親戚重要,還是熊孩子損壞東西這件事重要,如果前者重要,後者就不要太計較,如果後者重要,那隻管去撕破臉皮,不要這門親戚了。
聽起來很簡單,可做起來多麼難,也許那親戚也曾在自家困難的時候伸出援手,幫助不多,卻也讓人暖心,自己這時候計較,怕傷了對方的心,可若是不計較,自己又咽不下這口氣。
兩邊兒的輕重該怎麼衡量?
“施主應該多問問自己的心,或許那個答案早就在施主的心中了。”
廣濟表情溫和,並沒有因為對方的反複糾結而著惱。
等到人走了,紀墨問廣濟:“師父,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廣濟說:“他會去計較那個孩子做的錯事,人總會更加在意自己的付出。”
客觀而又清醒。
紀墨微微點頭,在問出這樣的話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定了要追究對方的責任,許是忍不了,對那些菜投入了更多的期望,又或者隱隱地,對施恩求報的親戚也有了芥蒂。
忘了在哪裡曾經看到過,說人的行為是有邏輯的,隻不過這個邏輯很難落實於語言和思想上,可能做的時候,你自己都未曾想到是為了什麼,可做出之後,就會知道還是在意的。
也許,以後也會為這樣的做法而後悔,但在當時,是不會想這些的。
經文教人忍讓,不是讓人把自己忍成包子,而是讓人提升層次,站在更高的層次上往下看,那些曾讓心緒難平的事情又算得上什麼呢?
想要看現在,先要未來眼。
想要看過去,當從過去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