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來還說,等到回來了,就與爺爺說,王大匠一直念著他當年教過的東西,對我極好,也讓我負責了一部分事務,這一次,若是遲些日子回來,說不定還能得點兒工錢……”
工程款從來不是當下結清的,還要等所有的驗收完成之後,才能給大家結工錢。
紀墨過去,說是學習,其實也幫忙做了活兒,若是想要工錢,多少還是能夠有些的。
這等好事兒,真不是一般人能夠輪得上的。
他想到哪裡,說到哪裡,轉到哪裡,想到孫爺爺曾在這裡怎麼樣之後,就會給男人說。
這不大的村子附近,到處都有孫爺爺留下的影子,指點起來,仿佛人還在不遠處等著他去尋找。
不知不覺,男人已經淚流滿麵,哭了出來。
紀墨拿了帕子給他擦:“爹,你彆傷心了,爺爺肯定也希望你好的。”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的,無論怎樣放不下,也無法再追回,剩下的就是活著的人的事情了,是過得更好,還是永遠沉浸在這份悲痛之中無法忘卻。
兩種選擇,紀墨希望男人選擇前者。
有的時候,沒心沒肺才能活得輕鬆快樂。
男人的心態,是多少年對孫爺爺的冷淡全成了愧疚,一下子湧上來,這才有些承受不住,聰明人,總是愛鑽牛角尖,等到他緩過來了,一切,應該還跟從前一樣。
多少年都那樣過了,以後多少年,也可同樣過。
“我對不住你爺爺!”
男人終於再度說話,這一聲暗啞,像是嗓子裡吞了炭,燒得疼。
紀墨輕聲說:“爺爺不會在意的,他沒有怪過你。”
誰能夠責怪親兒子呢?
隻是,也許偶爾想來,有些失落吧。
不是真正的血緣父子,說是父子,卻也沒有怎麼相處過,紀墨對男人的悲痛,卻有幾分快意。
現在知道後悔,早乾什麼去了?
孫爺爺年齡那麼大了,本來就需要人照顧,你們倒是心大,敢把他自己一個人扔在小村子裡,自己在鎮上快活!
是,少了一個長輩耳提麵命,嘮嘮叨叨,指責斥罵,是能夠活得更輕鬆了,可,他就活該老年孤苦嗎?
若沒有自己,縱然這一個村子都有親,又有幾個人能夠真正把孫爺爺照料到位?
很久以前,紀墨就想過自家開夥的事情,不為彆的,就是村裡人叫孫爺爺吃飯的態度,他不滿意。
說起來像是他矯情挑剔,可,每到吃飯時候,喊一聲“快來吃飯”,還要嘮叨兩聲“這都什麼時候了,亂跑什麼”之類的,聽起來就讓紀墨不舒服,總覺得他們對孫爺爺不算恭敬。
轉念一想,他們可能沒想那麼多,叫自家孩子,自家男人,自家長輩,也是差不多的語句,不過是多加了一聲稱呼罷了。
可到底讓人不痛快,一桌吃飯,吃出兩家人的感覺,哪怕本來就是兩家人,卻也讓人覺得不舒服,像是有一根刺紮在嗓子眼兒,吞咽的時候必要劃拉一下,感受那連綿的刺痛。
吃著彆人家的飯,還要嫌棄這個那個,著實是不太好。
可要自家開夥,不說有沒有時間精力,就說這動靜也未免壞了他們的村中情誼。
多少年,孫爺爺家的地,都是村裡人種的,他們早就說好了,孫爺爺有什麼需要的,他們就幫著做,管飯,管衣裳,管鞋子,還有嬸子隔三差五幫忙打掃一下屋子。
最開始也許不錯,可時日久了,他們再做這些,竟像是孫爺爺欠著他們一樣,態度漸漸變了。
紀墨能夠感覺到,卻沒辦法更改,村中人,哪個都比他輩分大,一樣的血脈像是割不斷的聯係,不是他這個外人能夠插手的。
孫爺爺有時候糊塗,不知道好歹,有時候清楚,隻是沉默,那個時候,紀墨就不可避免地怨恨,他的兒子為什麼那麼不孝呢?自己都不照顧親爹,指望彆人能夠照顧得更好嗎?
後悔吧,痛吧,恨吧,都是該的。
看著男人難過的樣子,紀墨是有些解氣的,為孫爺爺解氣,失去不可再回,傷痛卻可延續,且讓他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