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幾次喂藥的交鋒,父子之間,彆的不說,彼此都更多了幾分熟悉。
自打被按著喝藥這麼丟臉的事情都在紀墨眼前出現過之後,況遠再對著紀墨,似乎也沒那麼端著了。
總之,一開始的仙風道骨,隱士風流什麼的,完全看不到了,然後紀墨就發現,原來況遠也會在天冷的時候賴床,明明冷了,卻因為懶,在被子裡縮成一團都不肯起來再拿一床被子壓上。
不洗臉不刷牙不漱口不梳頭的樣子,更是不止一次見到過,應該慶幸的是,況遠到底沒有忽視個人衛生,隻不過不那麼在紀墨麵前保持了。
像是為了報複紀墨那時候喂藥把吐沫星子吹到碗裡了,後來況遠還專門乾過一件事,拿一塊兒糕點,自己咬一半,另一半塞到紀墨口中。
他以為紀墨會生氣,會惱怒,從此感同身受自己的嫌棄。
結果,紀墨平平淡淡吃了,然後平靜評價道:“太甜了些,爹爹少吃些,小心壞牙。”
古代若是壞了牙,可是沒地方修補去。
紀墨的經驗之談,聽到況遠的耳中,他隻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是我咬過的糕點。”
“嗯,還行吧。”紀墨隻當他是在分享,頭都沒抬地說。
“我咬過的,你怎麼就、吃了?”
況遠有些糾結。
他這樣強調,紀墨抬起頭來,看著他,忽而意識到這人是在蓄意報複,笑起來,“嗯,我不嫌棄爹爹。”
這一句話,讓況遠匆匆離去,再也沒了報複人的心思。
紀墨看著他的背影隻是笑,這種程度就能讓他色變嗎?才不會。
隻要經曆過足夠多的嬰兒時期,就會發現總有新的喂養法子出現,吃奶絕對不是最難堪的,最要命的是喂糊糊啊!
窮家的時候,哪裡有什麼條件把米麵之類細細打磨成粉,再用熱水衝成糊糊,大人嘴裡嚼一嚼,嚼成一團糊糊吐出來,直接就用手喂給孩子吃。
嗬嗬,有些事,真的是不能想,想了——好吧,那味道還是可以的。
不知道是不是經過了唾液酶的充分發酵,總之,最後的味道——閉著眼睛吃的話,還是能夠感覺到好吃的,一定不能多想!
所以,糕點咬一半分過來算什麼,全唾液的食物,他都吃過,怕什麼!
紀墨覺得,自己已經百毒不侵,況遠這種,真的是小兒科了。
不過,沒想到況遠還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麵,看來以前的濾鏡時候實在是太重了。
似乎這又是一個正常的成長過程了。
每一個孩子年幼的時候,都覺得父親是超人,是大英雄,是最厲害的,是萬能的,什麼都能做到的。
可當他們慢慢成長起來,總會發現那個身形偉岸的父親其實也就是一個背影佝僂的老人,似乎還有些駝背,還有些在一些地方上不得台麵,還有些令人不可說的不夠良好的生活習慣。
恍然之間,會有一種微妙的“看不起”,大有“我以後才不會這樣”,可最終,他們的以後又沒有什麼不同。
紀墨收攏了發散的思維,回到眼前,他的理論學習基本上告一段落,基礎的東西是有限的,無限的是在這些基礎之上衍生出來的藝術加工。
以樂聲來說,七個音符就是基礎,通過它們不同的排列組合,音調選擇,最終呈現出來的樂曲,是那樣千變萬化,千姿百態,這就是藝術的美了。
樂師,需要奏前人之樂,要凝聚自己的感情,也要奏自己的樂,隨意作曲的能力也是區分樂師等級的一個標準。
按照況遠所說,宮廷樂師的選人標準沒有那麼高,他們最基礎的要求就是能夠演奏宮廷樂即可,隨意作曲什麼的,他們不提倡,同樣也不限製,若能做出新的宮廷樂來說,同樣會有賞賜。
但這種宮廷樂做多了,頭腦都會僵化,再奏不出自由的音符來。
況遠真正下定決心不做宮廷樂師,一方麵是發現原來不是皇帝的人也能有資格讓宮廷樂師奏樂,這份職業並沒有那麼高貴稀罕,另一方麵就是發現一次無意之中,他想要奏樂,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刻板規矩的宮廷樂。
兩相疊加,他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就毀了,於是辭去了宮廷樂師一職。
這種常人看來有些叛逆的觀念,很容易就被紀墨理解了,他的思維本來就不局限於這個世界,更容易理解那些看似離經叛道的選擇。
“你覺得好就不要後悔。”紀墨那時候這樣說,像是一句徒勞的安慰。
況遠一笑,“我從沒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