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穉桑樓,鄔念青牽著裴遊魚進了浴室。
夜露寒重,冷雨侵骨。
他想裴遊魚需要泡個熱水澡驅寒。
浴池內霧氣繚繞,溫暖的靈泉水從玉鯉魚的口中溢出,池內已積著大半池子的熱水,淡粉色花瓣浮在清澈的水麵上。
遠在萬書閣時,他就操縱著玉鯉魚機關放出靈泉水,準備好裴遊魚沐浴用的東西。
穉桑樓是裴遊魚的住所。
但這裡的一切事務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鄔念青含笑垂眸,服侍裴遊魚脫下玄青氅衣與繡鞋,替她拆了挽發的簪子,將這些東西放在一旁的木盤上,雙手往下移去。
粗糙的袖擺拂過麵頰,青年纖細的手指停留在領口,大有服侍她脫掉裡衣的意思。
裴遊魚心裡一驚,用力按住了他的手,道:“我自己來,現在您可以出去了。”
鄔念青的目光停留在她蒼白的臉上,點了點頭,抱起木盤,緩步向浴室外走去,走到門外時,他微微側身,看了一眼一動不動的裴遊魚,然後將門帶上了。
“哢嚓”一聲,浴室門從外邊被鎖上。
裴遊魚鬆了一口氣,迅速扯落裡衣,給自己施了個清潔咒,換上新衣服,試圖從裡邊打開浴室門,卻發現根本打不開。
鄔念青坐在梳妝台前,手拖著腮,眼睫低垂,神情倦怠,百無聊賴擺弄著琉璃簪。
聽到裴遊魚弄出的動靜,他放下簪子,起身打開了門外的鎖。
羸弱纖細的裴遊魚出現在他眼前。
翠衣黃裙,烏發披肩,眉眼穠豔嬌柔一如初見。
他牽著裴遊魚回到梳妝台前,道:
“坐下吧,我會把你想知道的告訴你。”
裴遊魚乖巧地坐下了,他立到裴遊魚身後,拿著梳子,挽起裴一縷頭發。
“這是一個很短的、很簡單、也很俗套的故事,但對你來說有些悲傷。”
“裴家曾出過一個煉器大師,她的存在使得裴家迅速崛起,在短短百年內成為桃都第一世家。”
“可她活得並不長久。”
“她死後,原本被譽為桃都第一天才的裴鳳翎一蹶不振,終日沉溺酒色,修為倒退,徹底成了一個紈絝子弟。”
“迅速衰落的裴家,引起了其他世家的覬覦。起初隻是暗地裡瓜分裴家資源,明麵上對裴家還是客客氣氣。但隨著裴鳳翎越發頹廢,裴家新生一代又尚且稚嫩,其他世家沒了顧忌,隨便尋了個理由要剿滅裴家。”
鄔念青將釵子簪如裴遊魚髻中,端詳半晌,忽又將盤好的頭發扯散。
“我與那位煉器大師有舊,裴家長老向我求助。既然是求人,總不能空著手來,所以他們把你送給了我。明麵上說你是裴氏旁支養女,暗地裡卻派人告訴我,你是家主的女兒。”
“為什麼是我?”
裴遊魚輕聲問道。
“因為你是家主的女兒。
“是純陰之體。”
“是一顆對於裴家來說珍貴而無用的明珠。”
“所以他們毫不猶豫地舍棄了你。”
鄔念青握著裴遊魚的頭發,感到她在微微顫抖,歎了一口氣,繼續道:“在四界之中,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把你送出去,你或許沒什麼好結果,但裴家可以獲得一線生機;不把你送出去,裴家灰飛煙滅,你失去家族庇護,落入其他世家手中,一樣沒什麼好結果。”
“為了讓你更加乖順,他們抹去你的記憶,讓我按著自己的喜好教養你。”
“你爹,也就是那位大天才裴鳳翎,自己無能拗不過裴家長老,又愛女心切,於是偷偷把你的經脈封印,讓你幾乎不能吸收靈氣。”
“他想,你不能吸收靈氣,也就當不了爐鼎,收到你的人就有可能把你退回去。”
“這是不可能的。裴家把你送出去,可不隻是因為你有純陰之體。”
“吃到嘴裡的肉怎麼可能吐出去呢?”
鄔念青的語氣帶上淡淡的嘲諷。
“我當時也不知道怎麼處理你。若把你送回裴家,他們會把你送給其他人;若將你留下,那以什麼身份留下呢?思來想去,我隻能把你收為弟子。”
“那時你有一個十幾歲的身體,但沒有十幾歲的記憶,心智懵懂,就像從野外捕來的小獸一樣。”
“我不懂得如何教養這樣的你,無奈之下,隻得將反真丹喂給你吃,這樣你就可以回到剛出生時的狀態,重新長大,重新化形,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在這之後發生的事情,你應該都記得。”
鄔念青放下梳子,將琉璃蓮花簪緩緩插入烏黑的髻間,指尖托著著裴遊魚的下頷細細欣賞著。
陰森森的寒氣從下頷處蔓延開來。
裴遊魚黛眉微蹙,側頭看向鏡中的自己與鄔念青,眸色微沉,思考鄔念青話語的可信度。
她在萬書閣裡見到了裴願的日記,鄔念青與裴願有舊是真的。隻不過鄔念青與裴願的關係,似乎不止是準嫂子與弟弟、仇人與複仇者。
鄔如玉因裴願而死,但鄔念青提起裴願時,眼底毫無波瀾,就像在提起一個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