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魚在罵誰?”
鄔念青在榻前停住腳步, 居高臨下睨著裴遊魚,笑容淺淺。
“還能罵誰?當然是罵你們這兩個不知廉恥的混賬東西!”
裴遊魚忍著淚意,將背後的軟枕、床角的丹藥瓶、豔-情話本子一齊扔了出去。
床-笫間的東西儘數砸在鄔念青身上。
鄔念青彎腰, 將地上的東西一件件地撿了起來,放在桌麵上, 獨獨留了一本《四界博覽》孤零零躺在地上。
他的目光落到薑黃色的水漬上,微哂道:“這就受不住了?我還當你有多厲害呢。”
“早知今日, 何必當初?”
“最先不知廉恥的可不是我。”
月皎看著情況不對勁, 悄悄退了出去, 順便將雪奴也抱走了。
雕刻著芙蓉花、青鸞鳥、朝陽的木門被輕輕合上。
裴遊魚望著鄔念青,忽然扯落幔帳,將自己埋在錦被裡。
錦被已經換過了, 可裡頭似乎還殘留著男人的氣息。
鄔念青和元璿的氣息都有。
裴遊魚嫌惡地鑽了出去,將被子一踢, 仰麵躺在床上, 怔怔看著幔帳頂部的水鏡。
水鏡裡倒映出豔紅的鴛鴦戲水錦被。
以及麵色蒼白的她。
在不久之前, 她的被子還是桃花花瓣的顏色,上邊繡著幾隻胖乎乎的大白鵝, 呆頭呆腦, 帶著一種愚蠢的可愛。
裴遊魚掩住自己的麵龐,身子蜷縮起來, 想要伸手抱住雪奴,卻抱了個空,想要伸手去抓床頭的布娃娃,卻抓到了一片冰冷的衣角。
是鄔念青的衣角。
她鬆開衣角,睜開眼,手臂一攬, 把巨大的布娃娃抱在懷中。
鄔念青坐在床沿邊,若有所思地看著粉金幔帳,道:“這個帳子已經用了很久了。”
“換一個吧。”
“等會兒我讓人把新幔帳送來,你先自己挑一挑,晚些時候我得空了,再陪你一起挑。”
“我不要。”
裴遊魚固執道。
她將頭擱在娃娃頭上,緊緊地抱著布娃娃,像是抱住了一個盾牌、一個龜殼、一根浮木。
粉白指尖深深嵌入娃娃肩部。
鄔念青莞爾:“那好吧,我來幫你挑,隻不過若是挑得不和你心意,你可彆鬨脾氣。”
“我不要換幔帳。”
“為什麼呢?你一向喜新厭舊,換個漂亮的新幔帳難道不好嗎?”
鄔念青說這話時,故意咬重了喜新厭舊四個字,金眸一轉,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元璿身上。
“你有了師伯,便疏遠師尊,這不是喜新厭舊嗎?”
“你吃膩了師伯,便想要殺死他,換一個新的男人,這不是喜新厭舊嗎?”
裴遊魚抬頭,看著自己麵前的兩個男人,懶得繼續虛以委蛇:
“無關新舊,隻是不喜歡而已。”
“我既不喜歡你,也不喜歡元璿。”
“你們就是兩條肮臟的公狗。”
“一條被閹了,隻會弄虛作假,一條跟在閹狗後麵,撿他剩下的東西吃,還吃得津津有味。”
這些日子裡,鄔念青往往白日來穉桑樓,元璿則夜裡來穉桑樓。
說元璿跟著鄔念青後邊,一點兒錯都沒有。
裴遊魚望著麵色微變的鄔念青,以及默默不語的元璿,心中升起一股報複的快感。
扭曲的快感硬生生將淚意逼了回去。
鄔念青麵上的不自在隻是一閃而過,片刻之後,便重新變回了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
他轉過頭,對著元璿道:
“把她從床上抱下來吧,我們今天過來,可不是為了和她吵架的。”
元璿點點頭,一手托住裴遊魚的後背,一手托住她的腿彎。
裴遊魚揮舞手臂,試圖從元璿懷中掙脫。
鄔念青趁機拿走她懷中的布娃娃,將它扔在地上。
陰冷的靈力化為刀刃,將布娃娃的肚皮滑破,柔軟的、帶著陽光氣息的棉花散了一地。
風吹起,裴遊魚看到棉絮雪花似的揚開。
陽光之下,每一縷棉絮都在閃閃發光。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
然而什麼也沒能抓到。
棉絮都飄走了,躺在地上的布娃娃逐漸癟下去,變成一團破破爛爛的布料。
裴遊魚飛快地闔上眼,將頭埋在元璿懷中,一動也不動。
壓抑的低泣聲傳入鄔念青耳中。
少女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像脆弱的蝴蝶羽翼一樣。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走近元璿,微微彎腰,柔聲道:
“怎麼了?”
裴遊魚沒有搭話,他想了想,略帶歉疚道:
“是我錯了。”
“這樣吧,等我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到時候我帶你出去,你可以再挑幾個一模一樣的……”
“啪”——
回應他的是一個響亮的巴掌。
一個蘊含妙心境靈力的巴掌。
軟骨散是低級靈藥,隻能使人渾身無力,無法壓製靈力的使用。
鄔念青側頭,指腹撚去嘴邊血跡,垂眼看了裴遊魚半晌,輕聲道:
“出氣了?”
裴遊魚平靜地收回手,抬眼,道:
“你給我滾。”
說罷,她看向元璿,眸光冰冷:
“你也一樣。”
元璿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將裴遊魚放回床榻。
鄔念青摸了摸裴遊魚的頭,道:“那好吧,今天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
裴遊魚拍落他的手,看著鄔念青離去,點了寧神香,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睜眼時,已是夜色沉沉。
裴遊魚撩開幔帳,向著外邊看去。
屋內已被打掃過了,破爛的布塊和白花花的棉絮都不見了。
鄔念青不在屋內,他遵守了諾言,沒有來打擾她。
桌上擺著一隻修補好的布娃娃。
正是被鄔念青弄壞的那隻。
裴遊魚拖著繡鞋,緩步走近方桌,拿起桌上的布娃娃仔細端詳。
針腳稱得上細密,但還是難掩縫補者生疏的手藝。
看得出,修補者雖不是技藝高超的繡娘,但花了不少心思。
那麼,是誰做的呢?
月皎嗎?
裴遊魚記得她的繡花手藝極好,即便這些年生疏了,也絕不會繡出這等粗劣的作品。
是其他女娥嗎?
裴遊魚按了按額心,在屋內掃視一圈,剛想喊人進來問問,餘光瞥見立櫃門下有一角白衣。
這裡是不知峰,除了鄔念青、元璿與女娥們外,沒有其人。
女娥替她修補好了布娃娃,不可能躲在衣櫃裡不敢見她。
鄔念青被她打了一巴掌,麵上雲淡風輕,心裡估計快氣炸了,不可能親手拿著針線替她縫補布娃娃。
所以是元璿嗎?
裴遊魚匿了氣息,緩步走到櫃門口,輕輕打開了櫃門。
雪衣墨發,麵若好女,容色玉耀。
真的是元璿。
裴遊魚將布娃娃舉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