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講堂的熏香又甜又膩,學中人多,又燒了火牆,暖融融的,待著就叫人犯困。
黃大學士講課的聲音夾著江西方言的調子,林如海聽著吃力,就更不想聽。
嗡嗡嗡……嗡嗡嗡……
賈寶玉聽課犯困,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唉!好困!
“如海醒醒。”一旁的蘇哲見他點頭如搗蒜,在他肩頭狠狠扭一把。
林如海吃痛,略微清醒,眼中一片迷茫。
蘇哲指了指他寫下的一個文題,壓著嗓子:“你要睡,也等多寫幾筆再睡。”
林如海深深吸一口氣,眨眨眼,晃動一回混沌的腦袋。
看一眼題目,提筆蘸墨,一不留神在紙箋上塗出一個墨印,下麵兩三張紙也被浸透,懶得叫人換紙,洋洋灑灑隨筆寫來。
交了作業應該能夠回去睡覺吧?
林如海滿腦子這麼想著。
黃大學士名聲在外,講課卻十分枯燥,也不知為何還能教出這麼多名家,大約是他們走馬觀花,沒有領會到妙處?
散了學,蘇哲關心問他:“你可是尚未痊愈?”
林如海這幾日又吃又玩,精神百倍,哪裡有病的樣子。他都這麼有活力了,落在蘇哲眼中難不成還是病懨懨的?
林如海拱手:“蘇兄多慮,隻是忽而犯困。”
蘇哲和他一路走著,邊抱怨道:“方才那題好刁鑽,好端端的問什麼政事,海貿和兵戈,豈是我們能隨便議論?”
又不是殿試,出這樣的題目確實超綱。
不過林如海腦袋空空,他方才隨性迷迷瞪瞪寫的東西,但願能蒙混過去。
兩人正走著,林如海被人用扇柄敲了一下腦袋。
回頭一看,原是蘇學士。
這幾日林如海閒適得過分,對著常安沒壓力,現在看到蘇學士,忽而有些心虛。
蘇學士沒看到文章,他們寫的東西當時就被收走了,但是蘇學士老遠看見林如海的答卷上有一大團墨漬。
老學究吹胡子瞪眼:“如海,回去好好練字,這般文墨呈遞上去,縱使你文采飛揚,不取!”
林如海還能如何,縱使他前世活了四十來歲,在蘇學士跟前仍舊是晚輩,隻得垂首認錯:“是,學生知錯了。”
今日作文的學子不曾知曉,他們的文章雖是鹿白書院的黃學士收走,當夜就有幾篇輾轉呈遞到禮部尚書黃大人手中。
蘇學士和黃學士老友相見,當然要多聚幾回,至於從江南帶來的學生,也跟著沾光。
如錢牧和陳香這等將近天命之年,對下一回會試給予厚望者,自是與有榮焉。
而蘇哲卻是十分厭煩,卻又不得不來。至於林如海,談不上厭煩,隻覺得疲憊。
幾人入席落座,林如海這等小輩坐在次席湊趣。
忽而黃學士引著一藏青提花綢衫的男子進來,當下有人認出來人就是尚書黃大人,趕緊起身行禮。
黃大人麵上笑容溫和,抬手讓眾人落座:“隻是家宴,湊巧而已。”
黃大人入席,眾人才姍姍落座。
尋常家宴?
林如海可沒年輕時候那麼單純,也不知尚書大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明年才是會試之時,席麵上的舉子,能在會試題名者寥寥,這位大人籠絡人心的戰線拉的可真長。
而今還願意同江南學子吃飯入席,興許前世這幾年,黃尚書還沒和江南結怨。
“誰是林如海?”
來湊個數的林如海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名。
興許是他年齡最小,人生得又好,所以惹人注目。
至少此時林如海是這麼覺得的,反正他在一乾學子裡並不突出,他一個秀才,混跡在舉人堆裡。
如果不是林家在江南多年根基,蘇學士興許還不帶他進京。
林如海起身,落落大方,上前見禮:“學生……見過大人。”
前官場同僚而已,林如海十分坦然。
黃尚書看著這年輕人,微微點頭:“不錯。”
黃尚書見過人,就讓林如海落座,又點其他人名字,也是不曾多話,隻是認一認臉。
多說多錯,黃大人行事謹慎,萬一說點什麼被人過分解讀,再牽涉到科舉的事,倒黴的是所有人。
黃大人略坐片刻便告辭,林如海自己吃吃喝喝,要會試的舉人們討論的話題,秀才懶得參與。
晚上蘇哲與他一路回來,他們倆住在東側院,不知為何,蘇哲喝的半醉,坐在林如海的圈椅上,撐著腦袋癡癡發笑:
“你好事將近了,林兄!”
林如海皺眉:“什麼好事?”
蘇哲換了一個姿勢,笑道:“人道人生三大美事,在下姑且算是他鄉故知,將來你必定會金榜題名,剩下一樣,自然是……”
“我也不瞞你,前兒我和老頭子去各家串門的時候,聽說黃大人家小女兒年方十四,我去敬酒時,聽見那一位問林兄可有婚配。”
蘇哲話中帶著醉意,好在口齒清晰,林如海聽得清清楚楚,他不記得前世有這麼一出,心頭一凜。
他的原配是賈敏,現在殺出一個黃尚書家,究竟是何處出了錯?
林如海神情嚴肅:“蘇兄莫要玩笑,尚書令家的姑娘,縱使天潢貴胄也配得,在下不過升鬥小民,豈敢高攀。”
蘇哲眼睛笑得彎彎,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小酒壺,飲一口:“林兄一表人才,不必自謙,升鬥小民有升鬥小民的好處。”
“林兄如此緊張,可是有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