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皇室頂級規格的牛排,烤羊小腿。
威廉一直在跟林諾慪氣,堅決不吃從王後宮殿傳出來的任何美食,也不允許宮廷廚師給他做。
於是,已經被養刁了口味的亨利味同嚼蠟的嚼著隻用鹽調味,烤得又乾又柴的肉。
威廉放下刀叉,“亨利,你十八歲,是個大孩子了,父親以前忽視你了。”
所以呢?
亨利警惕的看著威廉。
威廉讓人拿上來一副畫像,“這是康普敦公爵的女兒,比你小一歲,十分漂亮聰慧,我想讓她做你的妻子。”
亨利對女人沒什麼興趣。
威廉繼續說道:“康普敦公爵在蘭斯特很有權勢,如果有他的支持,你就能坐穩王儲的位置。”
什麼?
亨利瞪大了眼睛。
威廉笑了笑,想起自己那顆還沒安上的假牙,又把笑容收了回來,“瑪麗太讓我失望了,昨日我去見她,她居然和我說,如果神明選擇了露絲為未來的女王,如果神明認為這是對蘭斯特最好的選擇,她將願意聽從神明的決定。既然她不願意當這個王儲,我必須在你和瑪格麗特之間選一個,亨利,我相信你作為男子漢比天真的瑪格麗特更合適。”
“那麼……”
亨利也放下刀叉,“父親希望我做什麼?”
“站出來,像男人一樣站出來,和大主教一起打倒你的母親。”威廉沉聲說道:“我要你當著全體國民的麵宣布,你親眼看見露絲和邪惡做了交換。”
“不,不行。”
亨利搖頭。
“這會害死母親的。”
“親愛的亨利,我以國王的名義,以蘭斯特國王的尊嚴向你起誓,我不會殺死露絲,我隻會將她軟禁,永久的軟禁。”
威廉對亨利說道:“孩子,你的母親曾經救過我的命,我又怎麼會奪走她的生命?”
說完,頓了頓,威廉似無限深情一般堅定的說道:“無論如何,她都是蘭斯特的王後,唯一的,永遠的王後。”
“我考慮一下。”
“很好,我期待你的答複,但是未來的王儲,彆讓我等太久。”
亨利從國王寢宮出來,沿著花園繞了一圈又一圈,回到宮殿又深思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來到林諾的麵前。
林諾在麵包內抹上奶酪放上雞腿肉和蔬菜,慢慢的吃著。
亨利沒說話,林諾也不說話。
過了許久,亨利終於憋不住了。
他問:“母後,你想當國王嗎?”
“那你想當嗎?”
林諾反問。
亨利憤懣的說道:“我是父親和你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按照蘭斯特的律法我應該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
“然後呢?”
亨利皺眉,“然後什麼?”
“這是我問你的問題。”
“母後!”
“好吧。”
林諾放下麵包,喝了一口熱羊奶,“在大教堂裡,大主教如威廉和羅瑟琳所願選擇了瑪麗為王儲,如果當時我沒有上去,神明沒有在我身上落下祝福,被選擇的就是瑪麗,仍然不是你。”
“我知道!”亨利大叫,“但是母後,你知道這和我說的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
林諾淡淡的說道:“從法律上來說,你是最應該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但是除去法律,好像你並沒有一定繼承王位的資格。那麼除了你口中的法律之外,還有什麼是支撐你你想當王儲,或者說你想成為蘭斯特的王的?”
亨利握緊了拳頭。
難道不是王位本來就應該屬於他嗎?
“還記得我在封妃大典上對羅瑟琳說的話嗎?我們享用了遠超蘭斯特國民的待遇,享用了珍饈美酒,牛肉,羊奶,麵包,就要擔負起同樣的責任,需要對蘭斯特的國民負責。你準備好肩負起你的責任了嗎?”
林諾目光沉沉的看著他,“還是你空有野心,卻沒有承擔責任的準備和勇氣?”
“亨利。”
林諾質問:“你口口聲聲和你的母親談法律,那我問你,法律,道德,親情,如果這三樣出現矛盾,你選哪一個?”
“我……”
亨利欲言又止,然後轉為沉默。
責任。
道德。
親情。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方向。
他隻是覺得不滿,覺得憤怒,覺得不公平。
明明他本來就應該是下一任的國王,卻橫空多出了那麼多競爭者。
甚至他的母親也成為了競爭者中的一員。
亨利沉默著離開。
林諾想起原身得知是被自己的親生兒子亨利出賣時的悲痛難捱,忍不住問道:“亨利,王位比你的母親還重要嗎?”
直到背影徹底消失,亨利仍舊沒有回答。
林諾搖搖頭。
熱鬨的街市,民眾們排著長隊多來鹵下水和各種下腳料。
“好了好了,輪到我了。”
大胡子的男人興奮的叫著,將自己的料包就要扔下去。
鹵料店老板阻攔了他,指著一旁的開水說道:“過道水,去腥。”
男人一愣:“還要過水?”
“那當然,不然太腥了,還會壞了我這鍋老鹵湯。”
男人猶猶豫豫的過去。
手裡的料包一下水,嗚呼,裡麵滲出了奇怪的黃色。
“你裡麵裝了些什麼?”
鹵料店老板走過來詢問。
男人支支吾吾,“我不知道,可能是沒洗乾淨。”
“沒洗乾淨你怎麼能拿過來呢?”
“對啊,我們可都是洗得乾乾淨淨才拿過來的。”
“這一鍋湯大家都要用的,你這麼不是害人害己嗎?”
聽見男人的話,排隊的人們瞬間不高興了。
男人一把搶走袋子,“我回去洗乾淨再來。”
鹵料店老板笑著說,“算了算了,幸好發現了,馬克,你過來跟我一起去把這鍋水倒了。”
“是,老板。”
鹵料店老板和馬克抬著大鍋往屋內走,等沒人了,讓馬克裝了一壺給王後送過去,這才指揮人將大鍋洗乾淨,重新拿出去燒水。
林諾收到後,將水倒了出來,聞了聞,甘遂。
一種瀉下藥。
大戟科植物。
蘭斯特是個苦寒之地,根本不產這個東西。
甘遂又比較偏門。
這要沒點手段,沒貴族的手筆,誰能找到在這個時代找個這個玩意兒?
林諾讓杜瑟給鹵料店老板帶話,下一次就讓他們得逞吧。
如果僅僅的甘遂,最多多拉幾次肚子,但是不妨礙其他。
鹵料店,日日夜夜都排著長隊。
人們發現不僅能鹵肉,還能鹵蔬菜,鹵出來的海帶格外的好吃。
反正鹵一次就那麼點錢,多鹵少鹵幾樣也不多花錢,大家喜歡鹵。
甚至還有首都之外的人托首都的親戚朋友幫他帶一份,也有那流竄的商人聽說這是王後愛吃的,也買來下腳料鹵了一份,吃著好吃,回國後宣傳,這其他國家的人也因為好奇,托人來買。
幸好如今天氣冷了,這偶爾耽擱個一兩天,食物也不會變質。
蘭斯特首都的國民靠著代購賺到了一點錢,可以補貼家用。
而鹵料店老板聯絡外地的商人,將配方賣了出去,外地也陸陸續續開辦了同樣的鹵料店,生意興隆。
快到冬天了,天氣越來越冷。
大家穿得厚厚的像往常一樣排隊,等鹵好後帶回家和家人們一起品嘗。
忽然,一行官兵衝了過來,當場就要抓鹵料店老板去審問。
鹵料店老板叫屈,“冤枉啊,大老爺,你就算是要抓小人,也要給個理由啊。”
“你的鹵料店有問題。”
領頭的那人衣著貴重,他冷冷的看著鹵料店老板,“光是今天,就有二十個人在你這裡鹵了肉之後回家開始上吐下瀉,神父阿德路說,你的鹵料裡有邪惡的力量。你這個靈魂肮臟的人,等待接受神的審判吧。”
說完,在鹵料店老板求饒叫屈的聲音中,士兵抓走了他,順便把那一鍋老鹵給連鍋端了。
看到這一幕,鹵料店老板才切切實實的開始心疼。
他的老鹵啊。
那麼好的一鍋老鹵。
每天精心伺候的一鍋老鹵。
這些該死的陰謀家!太該死了!
鹵料店老板被抓走了。
人們麵麵相覷。
這個鹵料他們吃了這麼久了,怎麼就有問題呢?
不不不。
這是王後親自開設的鹵料店,是給他們的福利,給蘭斯特國民的恩澤,怎麼會有問題呢?
大家下意識的就不信。
然後紛紛跟著去看審判。
教堂內。
阿德路神父站在巨大的神明雕像下。
他的麵前躺著一排又一排上吐下瀉的男人女人孩子。
阿德路神父悲憫的為每個人念著祈禱詞,“偉大的神明啊,請你寬恕他們的貪婪和罪孽吧,他們也是被人蒙蔽的。”
“神父,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穿著厚厚的三件棉衣的凱力問道。
阿德路神父悲哀的說道:“你們這些人,一點點好處就被哄得找不到南北。”
“神父,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快告訴我們呀。”
“對啊,神父,不要打啞謎了,請你快快和我們說清楚。”
阿德路神父這才裝模作樣的指著跪著的鹵料店老板說道:“他!他的鹵水裡含有邪惡的力量,一開始大家服用的時候隻會被吸食走一點點的靈魂,等大家吃的多了,久了,靈魂被吸食過半,就會和躺著的這些人一樣。”
阿德路神父又指向躺著的麵如菜色的人們,“你們看看他們,這就是被吸食走了靈魂的樣子。靈魂是一個人的根本啊,沒有了靈魂,身體就沒有支撐,就會從內而外的開始腐爛。就像他們一樣,慢慢的變成一副乾屍。”
乾、乾屍?
大家嚇到了。
“可、可這是王後給的配方。”
阿德路神父神情嚴峻。
大家看他的表情那麼可怕,紛紛醒悟了過來。
“難道王後……”
“彆胡說!”
有人打斷了那和阿德路神父一唱一和的人,“王後怎麼可能會害我們,王後是神明賜予蘭斯特的。”
“嗬嗬,鬼知道是真神,還是邪神呢。”
一早就埋伏在人群中的人撕下了偽裝,開始集體行動了。
“王後在多鐸王國那麼長的時間,還是理查的情婦,說不定,王後早就臣服於多鐸王國了,早就忘記了蘭斯特,是多鐸王國派來謀害蘭斯特的,不然,理查那麼多年都不肯放過王後,怎麼會突然放她回來?”
“她還出虛假的回憶錄,汙蔑我們偉大的國王。”
“王後肯定和邪神做了交易,那天大教堂,神明明明已經選了瑪麗公主,怎麼可能突然轉變心意,那一定是邪神的障眼法!”
在民智開了的年代,某些作惡多端的歹毒之人都可以通過造謠式辟謠,深厚的大字報的功力,製作海報,放大造謠,辟謠,反轉幾個字,在廣場上轉發呐喊。
民眾隻是隨便刷了一下網絡消息廣場,並沒有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理清到底發生了什麼,隻看到辟謠,反轉,就以為反轉了,辟謠了。
而這個時代,這片大陸,民智未開。
愚昧的人能輕易被林諾忽悠住,就能輕易被其他人忽悠住。
喊的人多了,聲音大了,加上濃厚的宗教氛圍,自然就有人動搖了。
動搖著動搖著,隨著謠言的廣泛流傳,信的人就會越來越多。
邪惡的女巫,五個大字,死死的蓋在了林諾頭頂。
鹵料店被砸了。
老板被關了。
露絲王後的雕像,剛剛建起一半就被蓋上了黑布。
隻要喊得聲音夠大,拉幫結夥的人成堆出現,那可憐的夜鶯的同情者人數就算再多,也隻敢默默同情,不敢大聲說話,否則就會被這些人打成異教徒,異端,拉到廣場上燒死。
“打倒邪惡的女巫!”
“審判王後!”
“燒死一切異教徒!”
威廉安排的人在皇宮外搖旗呐喊。
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也跟著一起吆喝。
威廉帶著侍衛來到王後宮。
威廉穿著華麗的國王服飾,頭戴王冠,顯得尊貴無比,高人一等。
林諾咬了一口油條,“人這麼多啊,吃油條嗎?”
“露絲。”
威廉目光深深,“如果你現在向我認錯,我們可以不去亞德蒂斯廣場。”
亞德蒂斯廣場是曆代貴族受審的地方,更是燒死無數異教徒的地方。
“是嗎?”
林諾喝了一口豆漿,放下杯子,“我向你認錯就能磨平過去的一切嗎?我向你認錯,你就能麵對曾經作為奴隸的自己,就能接受,堂堂蘭斯特的國王是靠著自己的王後獻身給敵國國王,換來的自由嗎?威廉,不是我不肯放過你,是你自己的懦弱令你無法麵對過去,無法放過你自己。”
“大膽!”
威廉惱羞成怒,“你到現在還不知悔改。”
“記得那首歌嗎?”
林諾輕輕的哼唱了起來。
《遙遠的故鄉》。
一首輕鬆的小調。
露絲和威廉在小牧場時,經常在晚上擁抱在破敗的房子內,看著月亮,唱著這首歌。
有時候,他們一起擠羊奶的時候也會一起唱。
就像普通的夫妻一樣。
所以怎麼忘呢?
在最艱難的時候,有過生死與共,有過同心相知,有過相互安慰與理解。
所以露絲給了威廉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威廉在露絲兵變之後也沒殺她。
但是,即便相互之間留著最後一絲餘地,兩個人,作為夫妻的路仍舊是死路。
想起過往種種,威廉眼底微紅卻喝止了林諾的歌聲,“不要再廢話了,露絲,認錯吧,隻要你認錯給蘭斯特一個交代,以後你還是蘭斯特的王後,隻是你需要安分守己的待在王後宮殿,永遠不踏出半步。”
“我好像還沒有見過傳說中的亞德蒂斯廣場,走吧,帶我去見識見識。”
林諾起身。
“哦,對了。”
和威廉擦肩而過時,林諾回頭衝著他爛燦一笑,“威廉,你的那顆假牙又開始往下掉了,讓醫生重新安一下吧,不然一會兒在蘭斯特的臣民麵前掉了,多丟人啊。”
說完,她抬步揚長而去,隻剩威廉臉色鐵青的站在原地。
他大怒,罵那些像呆頭鵝一樣的士兵,“你們是傻子嗎?還不跟上去押送王後去亞德蒂斯。”
“是,是。”
士兵們倉皇追上。
亞德蒂斯廣場四周樹立古怪的怪獸,據說是一百多位受益最精湛的工匠根據傳說中的神獸所雕刻而成。
林諾就算再怎麼樣,還是王後。
她來到坐著的大主教麵前,輕飄飄的問:“大主教,你做過壞事嗎?”
“王後,即便你是王後,你也不能這樣隨意汙人清白。”
大主教惱怒的說。
林諾眨眨眼,“奇怪了,我就是隨便問問,你這麼激動乾什麼?”
“哼!”
林諾攤攤手,無奈的說:“那你要是做賊心虛就沒辦法了。”
“王後!請你自重!”
“好吧好吧。“
林諾無奈極了,“那現在你起來吧,我覺得這個位置風景比較好,我想坐。”
“王後,請你自重!”大主教氣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是亞德蒂斯廣場,是神的廣場,請你尊重神明。”
“我是王後,現在我命令你站起來。”
大主教不願意。
杜瑟拔出了佩刀,目光森寒。
“你!竟敢對神明無禮?”
“王後讓你站起來。”
杜瑟眸光森寒,仿佛隨時會將他了結。
大主教被迫站了起來,跟著杜瑟侍衛長負責看押王後的其他士兵緊緊閉上了嘴。
林諾微微一笑,舒服的坐下了。:,,.